陈志荣
这天上午,李雪成外出办事,忽然看到父亲李青申从遗嘱登记中心出来,见父亲没有发现自己,便躲到一边。
父亲是社区调解组的成员,难道为调解的事来了解情况?想想又不对,取证起码要两个人,他怎么独自一人呢?
这下,李雪成心里不踏实了。见父亲走远了,李雪成进了遗嘱登记中心。问门卫,刚才这位老人是来干什么的。门卫说,现在五十八岁以上的老人立遗嘱可以免费办理,到这里来的老人,当然是来立遗嘱啊。
悄悄立遗嘱的,其中不少人都是对自己的遗产作偏向性分配,在儿女不知道的情况下,暗暗把财产处理好。李雪成知道,市区中心那套九十多平方米的房子在父亲名下,自己虽然和他分开生活,可父母只有他一个独生子,也没有什么私生子和直系亲属,母亲前年去世了,按说父亲的财产完全可以由他单独继承。可父亲避开他立遗嘱,莫非有什么变故?
李雪成想到,既然父亲不想让自己知道,去问反而会弄巧成拙。
正好有位在公证处工作的老同学,常常和遗嘱登记中心打交道,于是李雪成就想让老同学托关系,把那份遗嘱用手机拍摄下来。下班后,他打电话约那位同学一起吃饭,席间,把自己的心事说了出来。同学说,立遗嘱不需要告诉任何人,包括继承人在内,都无权在立遗嘱人还在世的情况下,去遗嘱中心查看遗嘱,否则就是违法。因此,这个忙帮不上。
保密性这么强,怪不得父亲要到遗嘱中心去立了。李雪成感觉到,这遗嘱很可能对自己不利。从此他开始关注起父亲的一举一动。通过一段时间的观察,他发现父亲变了,以前,父亲喜欢窝在家里,可这些天,不但晚饭后就出门,还经常去外地旅游。
难道七十多岁的父亲黄昏恋了?父亲找老伴,儿子不好反对,但大多数老人再婚时会签好协议,定好婚前财产归何人所有。看来,父亲立遗嘱,可能是要把房子遗赠给其他人。
父親晚上爱跳广场舞,李雪成就悄悄跟在后面,看看他到底和谁在一起。
可到了广场一看,跳舞的人太多了,又不好钻到人群中间去寻找。去了几次后,他只得作罢。
这天,父亲旅游回来,带回来一张碟片,说是旅游团特意为游客全程跟踪拍摄的。李雪成猛然想到,碟片里可能找得到蛛丝马迹,便和父亲说,想看看他的旅游录像。
儿子对自己的生活感兴趣,做父亲的自然开心,于是就把碟片交给了李雪成。回到家,李雪成像警察在监控中寻找犯罪嫌疑人那样,眼睛牢牢盯住屏幕,不放过每一个细节。
一连数遍,他终于看出了苗头,父亲和一位大约六十五六岁的女人特别亲近。李雪成把那女人的照片下载到手机里,暗暗做了调查。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那女人和父亲同住一个社区,一年前,她丈夫患病去世了,儿女在外地工作,她也是一个人过日子。
看来,他们是在谈恋爱了。黄昏恋事小,最可怕的是父亲被她迷了心窍,把她作为房产继承人。现在最要紧的是弄清遗嘱的内容,如果对自己不利,要赶紧想对策,要求父亲修改遗嘱内容,若是等到老父亲去世,那就黄花菜都凉了。
自从父亲立下遗嘱后,李雪成脑子里总在想这件事,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夜里睡不好觉,白天就没有精神,记忆力明显减退,刚做完的事,过一会儿就忘记了。为这,领导都批评他好几回了。
这天晚上,李雪成来到父亲家,说是妻子到外地出差,儿子由丈母娘领走了,自己一个人在家里闲得慌,不如到父亲这里来住几天。儿子来做伴,李青申是赶海龙王下海,巴不得呢,立即答应了。
其实,这是李雪成想出来的计谋。他晓得,父亲做事认真,凡是文字类的东西都要留底,遗嘱应该也有备份留在家里,也许和其他贵重物品放在一起。这几天,父亲该到银行取退休金了,只要弄清放钞票的地方,就能顺藤摸瓜找到遗嘱的备份。
每当父亲进了自己的卧室,李雪成就悄悄透过门缝盯着。直到第三天晚上,他终于看出了端倪。李青申关好卧室房门后,在立橱旁边摆了两张方凳,再在上面放一张凳子,爬上去后,打开顶橱,从存放的被褥中拿出一只小箱子,打开锁后把下午从银行取来的退休金放了进去,又把小箱子锁好放回老地方。
看来这小箱子就是放贵重东西的,遗嘱备份也一定在里面,李雪成心里有数了。他会开锁,对付这样的小锁,还不是小菜一碟。
星期六,省滑稽剧团来本地演出。李雪成晓得,父亲最喜欢看滑稽戏,就特意去买票,想不到票卖完了。正巧,有人在转卖多余的票,他就买了一张。拿到票,他连忙回家,接上父亲来到剧院,看父亲进去后,才放心地往回转。
看完戏再回到家里,起码得三个小时,李雪成就利用这段时间找遗嘱备份。回家后,他利落地进入父亲的卧室,用两张方凳上下叠起来,爬了上去,从顶橱中找出那只小箱子。刚刚捧在手里,他就听到了开门声。
不好,父亲回来了!是的,来的正是李青申。李雪成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从别人手里买来的票,是明天这个时候的,李青申在验票时才知道,只好回来了。
父亲突然回来,李雪成慌了神,身子不由自主地晃起来。父亲是两张凳子叠一张,他是两张大小相等的方凳相叠,结果凳子一倒,李雪成跌了下来,重重地摔在楼板上。
听到房间里这么大的响动,李青申以为家里进贼了,随手抄起一张凳子,跑到房门口,往里一看,竟是儿子,那只小箱子也掉在了地上。难道儿子把自己支走,为的是偷钱?李青申怒不可遏,站在房门口气得喘着粗气。
事到如今,李雪成也不能再隐瞒了,只得说了实话。
李青申没好气地说:“这些天看你神经兮兮的,我就猜,可能有不可告人的事情,原来是为了遗嘱。要看遗嘱,你直说好了,弄得做贼似的。”说着,他走到床边,拉开床头柜的抽屉,随手拿出遗嘱备份,扔到李雪成面前。
李雪成顾不得疼痛,迫不及待地看了起来,只见上面写得明明白白,房子及一切财产归儿子李雪成所有。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看儿子疑惑不解的样子,李青申把他扶起来说:“那天,社区请遗嘱登记中心的工作人员做讲座,宣传政策,在座的都是六七十岁的老人,可大多数人认为,自己活得好好的,干吗要弄那个东西。他们观念陈旧,认为立遗嘱意味着交代后事,不吉利。社区三四百名老人,几乎都保持沉默。”
李青申停了下,接着说:“我立遗嘱没有其他目的。我在做调解工作中,常常碰到这样的事,为分割遗产,兄弟姐妹闹得不可开交甚至反目为仇,这对社会稳定造成了负面影响。其实,只要父母在生前立一份遗嘱,这些矛盾完全可以避免。我劝说老人们,有人反问我为什么不立。所以,我就带了个头。这一带头效果不小,社区里不少老人都去立了。”
李雪成感到十分羞愧,自从父亲立遗嘱后,自己捕风捉影,疑神疑鬼,甚至走火入魔。自己是个年轻人,观念怎么落在了父亲的后面呢?
李雪成的脚一阵一阵地疼痛,他忍不住“哎哟”一声。李青申弯腰一看,李雪成的右脚踝又红又肿,弄不好骨头碎了,连忙搀扶起儿子下楼去医院,说到底还是父子情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