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志刚
大爱是牛泉村木匠王三胖的媳妇,名字叫大爱,其实连小爱也没有。休说旁人,就算对自己的婆婆也是锱铢必较、百般刁难。
三胖一家早搬进了亮堂堂的二层小楼,冬暖夏凉,可三胖的老娘却一直住在低矮昏暗的老宅里,孤孤单单,很是可怜。牛泉村的乡亲们说起大爱,无不撇着嘴角,鼻子里重重地“哼”一声。
大爱才不管这些,你们鄙视我是吧,好!我就做个样子给你们看。
婆婆的老房子本来不漏雨,大爱就在神像前祈求下暴雨把老房子淋塌;三胖给老娘买回来一包老年钙奶粉,大爱就偷偷往奶粉里撒一把土。干水暖工程的鄰居不忍看着老太婆冬天里挨冻,免费给安装了一套暖气,大爱故意把暖气炉弄坏。
街坊邻居实在看不过,站出来说她几句,大爱就冲到人家家里撒泼、大吵大闹。
一个小小的大爱,弄得整个村子鸡犬不宁,人人心里不痛快。
“三胖,你倒是管管你媳妇呀!”乡亲们七嘴八舌说道。
三胖挠挠头皮,不知如何回答。
三胖不是不管,而是管不了,找村干部管过,找家族里的长辈管过,也请电视台的“帮大哥”栏目组来过,甚至为此还上过法庭。可是不顶事,谁也管不了。大爱这娘们儿过于刁钻,大错不犯,小错不断,难死公安,愁死法院,乡干部来了也拿她没辙!
可是,自从春节过后,也不知咋回事,大爱突然间像换了个人,一夜之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不但主动把婆婆从老宅接了过来,还一天到晚侍奉左右,笑脸相对,喊娘喊得比亲闺女还甜。
有阵子婆婆生病了,大爱比三胖还急,一定要去县里最好的医院,找最好的医生,用最好的药。婆婆饿了,大爱立即跑到街上买婆婆最爱吃的红豆烤饼和酱驴肉。婆婆要方便,大爱嫌三胖笨手笨脚,忙不迭亲手端起便盆给婆婆接在下边。两手粘上屎尿,大爱眉头也不皱一下,照样满脸笑容。
同病房的病人对大爱婆婆说:“您老好福气呀,养了这么好的一个闺女!”
婆婆眉开眼笑,自豪地说:“这不是俺闺女,是俺媳妇!”
病人们又是吃惊又是羡慕,全都两眼发亮望着大爱,赞不绝口。
婆婆是过了好长时间才适应这种变化的。
家庭关系融洽了,心情也就好了,大爱见到乡亲们时笑脸也就多了。乡亲们开始也是一个个蒙头转向,难以适应。见到大爱和善的笑脸,全都手足无措。直到两三个月之后,才慢慢适应过来。
人们对大爱的评价变了,当面背后,无不交口称赞,说她是村里最孝顺最善良的女人。大爱听了,五脏六腑像被熨斗熨过,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舒坦。在村里看谁都顺眼,看天也觉得比往常蓝,看云也觉得比往常白。
大爱跟乡亲们的关系越来越好,乡亲们越来越喜欢大爱。村里给人说媳妇,都说谁家的闺女好得就跟大爱似的。
大爱听了笑得更美了,像一位误落入人间的天使。
有个疑问始终困扰着牛泉村的村民:是什么让大爱一夜之间发生了变化呢?这个问题外人不可能知道,只有大爱两口子心里清楚。
这事还得从年初说起。正月初五那天,大爱去别人家打麻将,忘了带手机。中间回家拿手机时,见一个手执拂尘的道士在街上转悠。
道士路过同村的王来宝家门口站住了,自言自语道:“这户人家好啊,三代为官,一年出两个大学生,真是风水宝地呀!”
大爱觉得奇怪,听这个道士的口音不像本地人,他是怎么知道王来宝家事情的?王来宝过世的爷爷当过村支书,他爹当过副县长,他本人现任县交通局副局长,可不是三代为官么。王来宝的一双儿女,去年同时考上了名牌大学。
出于好奇,大爱停下来问道:“你是哪里人,大过年的不在家里待着,来俺村干什么?”
道士右手拂尘搭在左臂弯,竖起左掌说:“贫道云游四海,到处为家。偶然路过宝方,感到腹中饥饿,万望施主施舍一顿粥饭。无量天尊。”
大爱听不太明白,大致懂得他是饿了要饭吃,便让他跟自己回家。
此时大爱才看清,道士是个盲人。令人惊奇的是,道士不用像别的盲人那样用棍子探路,而且走起路来又快又稳,连脚下有块小石头也能及时躲开。人家门口贴的春联,道士不看也能一字不差念下来。
大爱觉得这位道爷大有来头,不由得有几分信了。
到了家里请道士坐下,端来饭菜,又奉上过年的茶点糖果。看着道士慢慢享用,大爱在一旁问道:“先生,我看您不是等闲之辈。您能不能给我算上一卦,看看我这辈子的命运怎么样?”
道士一边吃着一边说道:“你随意写一个字吧。”大爱想了想,觉得村里个个都给自己脸色看,自己整天生闷气。
刚才在麻将桌上,姐妹们还在含沙射影敲打自己。还不是因为自己命不好,大爱希望自己能够转运,于是就蘸着茶水,在桌上写了个“转”字。
奇迹再次出现了,道士明明正在低头吃饭,根本没朝这边看,居然立即说你写的字共八画,是个“转”字。
大爱惊得张大嘴巴,只见道士掐指念叨一番,说道:“施主想听真话还是想听假话?”
大爱说:“当然是听真话了。”道士说:“那就恕贫道直言了。施主,你命带凶煞,如果我所料不错,眼下你就重病缠身。多则三年,少则一载,便是你的大限之期。”
“啊!”大爱吃惊地叫出了声,“大仙,您是怎么知道的!”道士说:“天机不可泄露。你就说贫道说得对不对吧?”大爱连连点头:“对对对。”
道士又说:“更准确一点说,你得的是不治之症———癌症,宫颈癌,是也不是?”大爱早已吓得面如土色,双腿一弯,扑通一声跪在道士脚下,哭求道:“大仙,救命呀!”
春节前,大爱感觉身上不舒服,到县医院做了一次检查,没想到居然检查出了宫颈癌。大爱吓得要死,但她平时在村里骄横惯了,碍于面子,死撑着不肯往外讲,连三胖也没告诉。她一直在心里欺骗自己,这只是个噩梦,一切都是假的,我大爱天不怕地不怕,癌症岂敢来祸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