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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手擒天鹅

飞手擒天鹅

颜士州

话说民国年间,江南出了一位偷盗高手,姓马,人称马老头。此人集古今中外偷术于一身,什么瞒天过海,顺手牵羊,无所不精。更有一招绝活儿,取名“飞手擒天鹅”,神奇无比。

马老头教的徒弟中最得意的有四个人。这个四人都跟着马老头姓,按年龄大小排行。马老大独眼歪嘴,马老二满脸横膘,马老三精瘦如猴,唯有马老四眉清目秀,年轻潇洒。

前三人,师满后各自闯江湖去了。马老大去了广州,马老二去了杭州,马老三到了南京。马老头特别喜爱马老四,便把他留在身边,传授了“飞手擒天鹅”的绝招。

转眼三年,马老四成了第二个会使“飞手擒天鹅”绝技的人,他蠢蠢欲动,也想出去闯天下。马老头被他缠得无奈,便写了三封信,对马老四说:“你要出去也行,但只准到你三个师兄那儿玩玩,不准自己乱跑。这信是分别给你三个师兄的,每去一处,先发信,后走人,不得违误。”马老四一一答应。当下,马老头亲手发出第一封信,替他买好了去广州的火车票。

却说马老四,离开了师傅,犹如小鸟出笼,好不得意。没几日,火车进了广州城。

车刚停稳,就听到一片吵嚷声,还隐隐夹着“欢迎、欢迎”的喊声,惹得一车人都伸出头去看。只见站台边挤满了摇红绿小旗的人,仿佛在迎接什么贵宾。再走近一瞧,马老四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那些红男绿女,穿着倒还光鲜,可不是瘸子、驼子,便是斜眼、豁嘴,好端端四肢健全的没有几个,也不知从哪儿來的这群活宝。

马老四跳下火车,谁知道那些“活宝”见了他,“欢迎,欢迎”的喊叫声一浪高过一浪,马老四心想,瞧这架势倒像是欢迎我的,可自己与他们素不相识呀!

正愣神儿,突然涌来一批玄衣大汉,不由分说,簇拥着他走到一张太师椅前,朝坐在椅上的一个穿绫罗、戴墨镜的人毕恭毕敬道:“大爷,来了。”那人笑眯眯地摘下墨镜,斜着一只眼说:“四弟,久违了。”

马老四一瞧,这不是独眼马老大吗?正愁不知上哪儿找他呢,不由心中大喜:“大哥,车站这么多人在干什么?”马老大大笑说:“这都是大哥手下的弟兄,特意来给你撑场面的。”马老四这才恍然大悟。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想笑又不便笑,只好捂着肚子跟马老大走出车站。

古人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贼别三年,更不可小看。马老大自从到了广州,纠集一批地痞,号称“玄衣帮”,凭着一身偷技,把个广州城闹得鸡犬不宁,连军政商界的头面人物也惧他三分,不得不以礼相待,两下相安,否则,任你怎么防范,也得失财遭祸。

当天,马老大包下了广州城最大的粤菜馆,欢宴三天,为师弟接风。可马老四此行原不为吃喝而来,是想显露手艺的。到第四天便说道:“大哥,小弟今日想独自上街走走。”马老大会意地点头道:“也好,大哥公务在身,也无暇多陪。”老四一听,又差点忍俊不禁:一个地痞头儿,有屁公务?也不便说,径直来到街上。

马老四边看边玩,不觉来到一家银行前,一溜人正挤挤挨挨等着取钱。他一看机会到了,顿时眼放光彩,瞄准一个目标正待下手,冷不丁肩膀被谁拍了一下。马老四一哆嗦,心差点蹦出嗓子眼儿。只见一个暴牙鼠眼的玄衣汉站在身后满脸谄笑道:“四爷,小人是马大爷手下的,四爷缺钱,小的这儿有,您随便花。”说着双手捧过一堆袁大头,惹得排队的人都转过头看稀奇。马老四恨得咬牙切齿,真想一脚踢死那家伙,一甩手,扭头就走。玄衣汉也不追,只一个劲嚷:“四爷,您好走哇。”

就这样,一连两天,马老四始终没能得手,不管他到哪儿,只要转念想偷什么,立即就会鬼使神差般不知从哪儿钻出一个玄衣人给他送来什么,这还偷个屁!弄得他怒不得,笑不得,大为扫兴。心想,罢罢罢,还是上马老二那儿去吧。

于是他遵照师训,先发了信,然后向马老大辞行。独眼马老大也不挽留,反像是松了一口气。

一路上,马老四越想越闷气,发狠心到了杭州,非要过足偷瘾不可。

谁知火车一进杭州站,马老四就觉着气氛不对,只见站里站外岗哨林立,满是荷枪实弹的警察,个个虎视眈眈,如临大敌一般。小偷见警察,自虚三分。马老四一见这架势,不禁一阵慌乱。再一想,自己没犯过案,没把柄可抓,怕什么?便硬着腰板往出口处闯。不料还没到出口,“呼啦”一声围上来四个挎盒子枪的警察,齐刷刷朝他举起手,把马老四吓得心惊肉跳。定神儿一瞧,那四个警察却不是要打他,而是在向他敬礼呢。其中一个说道:“爷,咱们局长有请。”马老四越发糊涂了,再看那远远快步迎来的警察局长,油头肥脑,鼻孔朝天,正是自己要找的猪头马老二。老四又乐了,自古道官匪一家,谁想民国天下竟是警盗同身呢。不消说,车站这吓人的一幕,定是二师兄布置的迎接自己的阵式了。

原来,马老二到杭州后,施展出浑身解数,偷了大量财物,却几次被巡警追得丧魂落魄。他一咬牙,倾囊而出,打通上下关节,买了个警察局长的官职,管起那些管小偷的警察来。一时间,杭州城盗案滋生,却无人问津。

这当官的马老二比马老大威风多了,每天亲自陪着马老四坐在屁股冒烟的警车里游山逛水。没几天马老四便玩腻味了,又提出要独自走走。谁知马老二一声令下,四个挎盒子枪的大块儿头警察两前两后护定马老四,一步不离地上了街。

马老四不由暗暗叫苦,那行人一见四支盒子枪,早吓得远远躲开,哪还有机会施展偷技?马老四顿生疑窦:怎么老大、老二一个味儿?看来,问题定出在师傅的信上。罢罢罢,这杭州也不玩了,上南京。那马老二亲亲热热地送他到车站,也是如释重负一般。

这一次,马老四多了个心眼,没发信就走人。

那火车咣当咣当,没一日,便把他晃到了南京车站。他伸头一望,站上冷冷清清,果然不见瘦猴马老三的人影儿,乐得眉开眼笑。马老四一路走去,不知不觉来到了林森路,猛抬头见一座高墙大门,上插青天白日旗,门前两尊石狮坐立,好不威风。马老四不知这就是当时的民国总统府,看到门内雕梁画栋,花草葱茏,十分雅致,说声“有趣”便一头往里闯。不想还没靠近门,“咔嚓”一声,两把雪亮的刺刀交叉在眼前,哨兵恶狠狠把他撵开了。

马老四哪受过这种窝囊气?就在这时,一辆黑色轿车“吱”的一声在他身边停下,下来一个洋人,那哨兵非但不拦,还像儿子见了老子一样,向他敬礼。马老四心里暗骂:好小子,赶我走,倒让洋鬼子进,还算是中国人吗!

一会儿,那洋人又出了门,奔轿车走来。马老四抢步上前,装作有礼貌的样子问:“先生,几点了?”那洋人见他风度翩翩,像有身份的人,便撸起袖子看看腕上的金表,答道:“十点钟。”接着猫腰钻进汽车,开走了。

就在这眨眼工夫,马老四已使出“飞手擒天鹅”的绝技,把那块金表神不知鬼不觉地取到手中,往皮包里一扔,扬长而去。

马老四只顾出气痛快,他哪知这一偷,捅下了天大的娄子。

这洋人是美国来华特使斯特朗先生,被偷去的“海盗牌”金壳手表是夫人给他的生日礼物,意义非常。斯特朗为此大怒,向民国外交部提出了强烈抗议。部长不敢怠慢,飞报上司。上司闻讯,立即下令警察厅长,限期三天破案,否则撤职查办。那警察厅长一看上司手谕,立时傻了眼,这案子无头无尾,南京城上百万人,到哪查去?别说三天,就是三个月,说不定也是白费劲儿。思来想去,唯有去求把兄弟帮忙。

警察厅长的把兄弟,就是瘦猴马老三。马老三初来南京时,厅长还只是个负责办案的科长。马老三曾帮助他破获一个大案,两人便拜了把子。后来,科长升为警察厅长,马老三也靠了他的官势,控制了南京地界的“君子帮”。从此,小偷、警察沆瀣一气,互相都得了好处。

厅长带着一匣金条来见马老三,苦巴着脸把利害关系如此这般一说,马老三干笑几声,把皮包骨胸脯拍得梆梆响,说道:“别愁,三天之内定把表送来。不过,得把国民大会堂给我用用。”厅长千恩万谢,一口答应。

当晚,“君子帮”一个不缺地在大会堂开紧急会议。马老三端坐台上,神色异常,猛咳一声,会场内顿时鸦雀无声。他尖着嗓子问:“今天有得表的吗?不瞒大家,有个美国人丢了一块金壳手表,三爷我答应还给他。你们中谁得了,只要交上来,三爷不但不怪罪,还有赏。”说罢,把厅长送来的一匣金条“哗啦”全倒在桌上。

马老三原以为是自己徒弟做的手脚,谁知此时任凭他喊破嗓子,也无人交表。他慌了,气急败坏地嚷道:“听着,三天之内,只准拿表,不准拿别的,违命者杀!谁交来那块表,这金子就是谁的。”

这一下,南京百姓可遭了殃,一时间,手表被偷无数,表价上涨,民怨沸起。每天晚上“君子帮”的头目们便聚在国民大会堂向马老三报告偷果,交来的手表堆成小山,让马老三一一过目,把个国大代表议事之处当成了贼破贼案的临时指挥中心。

话分两头,且说马老四,这一天正在街上游逛,忽见有两个贼眉鼠眼的人跟着自己,不免暗暗好笑。他也不声张,等他们靠近了,倏地一个后转,从他俩中间穿了过去,接着冷笑一声,扔过两只皮夹来,轻蔑地说:“連自己的东西都看不住,还想在大爷面前班门弄斧?”两人一看,扔来的正是他俩身上的皮夹子,知道遇见了高手,跪地便拜,要认师傅。马老四从没人称他师傅,此时被喊得心痒痒的,说:“罢了,我教你们两招儿,保你们有饭吃了。”

这俩人一个叫钱五,一个叫赵六,都是马老三手下的。当晚,他们在“大三元”楼上包了个雅座摆席,行了拜师礼。马老四头一次收徒,特别兴奋,左一杯,右一杯,喝得好不痛快。谁知酒多话多,说顺了嘴,竟把偷斯特朗手表的事露了出来。

这一下,钱五、赵六吓呆了,想不到这胆大包天的事竟是新拜的师傅干的,要让马三爷知道了,自己还有性命?钱五忙暗向赵六使了个眼色,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直给马老四戴高帽子。捧得马老四晕头转向,心里喜滋滋,痒酥酥的,左接一杯,右干一杯,来者不拒,没多久便酩酊大醉。

马老四趴在桌上不动了,钱五道:“兄弟,马三爷说过,找到这块表,赏一盒金条。咱们有了金条,还学什么三招四招?这辈子也吃不完了。”赵六点头说:“你看住这家伙,我去报告。”说完飞身下楼。

马老三听了赵六的报告,当即带了众打手,心急火燎地赶到“大三元”。马老三急不可待地打开马老四怀里的黑皮包,一看,果然是那块金表,顿时脸就气青了。他也不看看对方长什么模样,便高喊一声:“给我打!”霎时间七八个莽汉蹿上去,围住醉成烂泥般的马老四就是一顿毒打。

马老三气呼呼取出金表,见皮包内还有一封信,写着“马老三亲启”,拆开一看,这才晓得被打的是祖师爷最偏爱的师弟马老四,脸色立时由青变白,忙不迭跳脚喊道:“别打了,快住手!”哪里还来得及?只这一刻工夫,马老四已是伤痕累累,嘴里只剩出的气,没有进的气儿了。

马老头听说马老四死了,万分悲痛,不久也伸了腿。

马老头和马老四一死,这“飞手擒天鹅”的坏招术,从此就绝了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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