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茂芝
1941年夏,八路军山东纵队在一次对日军的作战中,首次缴获了一件威力巨大、很多指战员都从未见过的奇怪武器。原来,它竟是日本最新研制的“九二式”重机枪,日军当时在整个山东战场也只有两挺。它被缴获后,日军犹如被摘去“心肝”,为了追回它,对八路军软硬兼施,甚至开出了“还我重机枪,即停止‘扫荡”的“优厚”条件……
山东寿光县清水泊地区是连接胶东、清河和鲁中抗日根据地的红色走廊。1941年,随着整个抗战形势的变化,清水泊地区的对敌斗争进入了一个相当艰苦的阶段。入侵山东地区的日军推行“治安强化运动”,对抗日根据地实行封锁、“蚕食”和残酷的“扫荡”,国民党顽军部队连同日伪军不断进攻,他们互相勾结,妄图摧毁这块平原抗日根据地。八路军山东纵队第三旅第九团和人民群众一起,在这一带坚持斗争。
那时,敌我力量对比悬殊,武器装备优劣程度相差更大。敌人有“三八式”步枪、轻重机枪、小钢炮、掷弹筒,而且还不断地增兵设点。日军第六混成旅团长蹯井的义子木村太郎被派往道口据点任中队长,据说还带来一件最新式的号称“金口机枪”的武器。
而八路军的武器装备不过是手榴弹当家,步枪多是土造枪械,子弹多是旧壳翻造的,总是打上两发就卡壳,非得用捅条捅,或是用柳条子拧才行。也有从敌人手中缴获的“三八式”、湖北汉阳造的步枪,但为数不多。九团只有一挺捷克式轻机枪,那还是1940年护送山东纵队第一支队工作团到鲁南时,马保三支队长、张文通政委送给九团的,这算是最好的武器了。
就凭着这样的武器,九团在春季反“扫荡”和保卫麦收中,取得了一个个的胜利。麦收之后,高粱、谷子渐渐长起来了,这是抗日军民日夜盼望的一年中最好的季节。在这个季节里,他们利用青纱帐作掩护,可以避敌之长,击敌之短,寻找有利战机,主动打击敌人。
在1941年7月下旬的一个夜晚,刚刚下过一场大雨。九团团长许云轩、政委岳拙元带领四、七、八3个连队,从清河抗日根据地的中心地区向北河开进。北河村位于清河根据地的边沿,向东5公里是日军的道口村据点,道口再往东南约10公里是日军的侯镇据点,北河村的东南是国民党顽军张景月第十五旅的活动地区。
九团已有好久没有到这里来了,大家都怀着一种说不出的喜悦和激动的心情,盼望着明天就能有打一仗的好机会。当天深夜,部队到达目的地,四连住东北河,团部和七、八连住在离四连不到500米的西北河。指战员们当天宿营很晚,还未解除行军的疲劳,第二天拂晓就早早起床了,这是进驻边沿地区的战备要求。起床后不久,团部就召集各连连长、指导员开紧急会议。
在东北河村东头一家农户的西屋里,团长和政委已经早到了那里,各连连长、指导员到齐后,许团长根据侦察员提供的情报,作了情况分析。他说:
“敌人已经从道口出动,是直接冲着我们来的,可能他们夜间已经得到我们进驻北河的消息,认为我们只是小股的八路,想来袭击我们。而附近据点的敌人昨天没有增兵,即使侯镇、道口据点的日军和汉奸一起出动,兵力也不会太大。国民党张景月的第十五旅一部也到了郝家柳杭村,可能要配合日军一同攻打我们。但是他们直接联合起来对我们作战,过去还没有这样的先例,看来还不可能。我们可以利用这个机会,集中兵力给日军一个狠狠的打击。把日军打垮了,十五旅也就可能不打自退了!”
岳政委表示同意许团长的意见。于是,许团长便下达了战斗命令:四连正面还击敌人,顶住敌人的进攻,不让敌人进村;八连作为预备队,同时警戒郝家柳杭方面的第十五旅;七连迂回到敌人侧后,同四连配合,前后夹攻,歼灭敌人。
七连连长张德耀、指导员马法冉回到连队后,由张德耀向全连传达了团首长布置的战斗任务,然后由马法冉作战斗动员。他动员同志们一定要发扬吃苦耐劳、英勇顽强、不怕牺牲的精神,坚决执行命令,积极歼灭敌人,特别是党团员同志要在战斗中起模范作用,保证胜利完成青纱帐起来后第一个战斗任务,保持模范连的光荣称号。刚刚经过整军的战士们,一听说有了战斗任务,高涨的战斗情绪就像干柴碰着了烈火,一下子就熊熊燃烧起来了。大家摩拳擦掌,等待着一声令下,就往前冲。
一种奇特武器发出的怪声
一切部署妥当,部队马上行动。马法冉带着第三排为第一梯队,张德耀和副连长刘秀章带着一、二排随后跟进,从北面向东迂回。
出东北河村往东,是远近闻名的泥洼子。满地青翠的高粱笼罩在雨后一片湿漉漉的晨雾之中,地上坑坑洼洼的水窝使地里饱含着雨水的黑粘土更加发粘。指战员们一前一后地在泥泞中行走,一脚踩下去,泥水就没到脚脖子,想要把脚拔起来往前走得费很大的劲。大家越急越走不快,一个个身子左右摇晃着,可是谁也不肯落下,都使出浑身的劲,尽快往前赶。这时,七班战士小于快赶两步,拍拍身旁战友的肩膀,踢了踢脚上的泥巴,悄声说:“敌人要是来了,光凭泥战也能捉他几个活的!”一句话说得前后几个同志都轻声笑了起来。
笑声还没有落音,就听到正南不远的地方传来一阵阵手榴弹的爆炸声和密集的枪声,还夹杂着“嘎嘎嘎”的机枪声。枪声告诉他们,四连的同志们已跟敌人拼上火了。原来,敌人只得到东北河来了八路的消息,并不知道他们的人数。这拨敌人,日军五六十人、汉奸三四十人,由中队长木村太郎率领,耀武扬威地从道口向东北河赶来,他们没有料到,在东北河村东就突然遭到了四连的强力阻击。
远处突然传来几声战马的嘶鸣,枪声比以前更加激烈,其中还有一种他们从未听到过的、比轻机枪声音更加沉重、连续发射时间更长的奇怪武器的射击声。从声音上判断,敌我双方正在对峙着,各自发挥着自己的火力,战斗打得很激烈。
要是在平时,七连指战员遇到这样的战机,他们的行动一定非常迅速敏捷,尤其是在青纱帐里行军,这更是他们的拿手好戏。可是这次地里的泥水把他们拖住了,大家每前进一步,都要费很大的力气。同志们身上的汗水和高粱叶子上的露水把衣服全都湿透了,也分不出是汗水还是露水。
他们的前进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可是南面传来的枪声越来越猛烈,这就清楚地告诉他们,四连正在承受着很大的压力。马法冉心想:必须尽快地绕到敌人背后去,打他个措手不及。想到这里,他压低了嗓子向大家喊道:“同志们!快!争取时间就是胜利!”同志们互相鼓励着:“加把劲!”“不要掉队!”大家拼着体力向前奔跑,只有一个信念:快,快!早到一分钟,就增加一分胜利的把握。
枪声渐渐东移,七连不得不把迂回的圈子拉大一些。随着圈子扩大,马法冉发现,队伍也渐渐地拉大了距离,不仅同一、二排失去联系,就是他带领的三排也有一些人掉队了。同志们的两脚沾满了黑色的粘泥,像两个大榔头似的艰难地甩动着。有的同志鞋子被粘泥拖住了,等不及穿鞋就走:有的跌倒了,爬起来又继续走。马法冉想,现在敌人可能是且战且退,我们如果行动慢了就无法夹击歼灭敌人。于是,他又鼓动身边的同志们:“快!加把劲,别让敌人跑掉!”大家都恨不得立刻生出一双翅膀来,马上飞到敌人背后,把敌人打个落花流水。
枪声又激烈地响起来,四连大概又把敌人咬住了。可是没过一会儿,那种比轻机枪沉重的枪声又压倒了四连轻机枪的“嘎嘎”声。此时此刻,马法冉和三排的战士们心里都十分焦急。这时,在马法冉前后的三排战士只有七八个人,其他的都落在后面了。八班副班长杨明皇,还有战士小于、小魏他们一步不落地跟在马法冉的左右。七班长刘松林光着脚走在马法冉的前面,刘松林是个小个子、圆圆脸,看上去挺精干,再加上他两腿泥巴,身上背着那支他自己从敌人手中夺来的“湖北条子”钢枪,显得更带劲。看着眼前这些生龙活虎的战士。马法冉想,就凭他们这几个人,突然出现在敌人背后,打敌人个措手不及,胜利也是有把握的。马法冉立刻指挥着这几个同志向枪声最急的方向前进。
枪声越来越近,离敌人已经不远了。马法冉从一棵棵高粱的缝隙里望去,发现敌人正沿着一条南北交通沟摆开阵势,向四连阵地猛烈地射击着,而敌人暂时还没有发现马法冉他们。这时,马法冉等人个个都汗流浃背,口干舌燥,说话也非常困难。马法冉极力使自己平静一下,招呼大家稍加停顿,作好冲锋的准备。他鼓励大家克服疲劳,不怕牺牲,以横队队形隐蔽接近敌人。听他的口令先甩手榴弹,然后冲锋消灭敌人。
“怪物”原来是“九二式”重机枪
敌人占据着东北河村东、丁家老坟以西的一条南北交通沟,在沟的两头分别安置了两挺“歪把子”机枪。中间的一件像小炮一样的东西在射击时会发出怪声,向四连阵地发疯似地扫射着,一片片高粱被打得断的断、折的折,横七竖八地躺在地里。
看着眼前的一切,一种对侵略者的仇恨之火在指战员们的胸中燃烧,浑身顿时生出无穷无尽的力量。他们接近到距离敌人20多米的时候,马法冉向同志们一挥手,八九颗手榴弹一齐向敌人掷去,在敌群中炸开了花。敌人的武器一下子哑了嗓,鬼子们顿时慌作一团,掉转枪口已经来不及了。
马法冉他们乘机冲上去,跳进沟里。和没有被炸死的敌人展开了肉搏战。有的和敌人拼刺刀,有的和敌人扭打在一起,还有的同志高声喊着平时学会的瓦解敌军的日语口号:“缴枪不杀!”“优待俘虏!”可是日军仍拼命顽抗。一阵混战,三排落在后面的战士陆续赶到投入战斗,敌人渐渐抵抗不住,开始撤退了,几个日军把那件奇怪的笨重武器抬起来,边打边向后退。但是,雨后的交通沟里尽是烂泥和积水,日军又穿着笨重的皮靴子,走起来十分吃力,一个日军士兵就用绑腿带拴住那件武器拉着走。
七班副班长杨明皇看得真切,甩过去一颗手榴弹,将那个拉着武器撤退的日军士兵炸死,那几个抬武器的日军也连人带武器一起摔倒在沟边上。刘松林和几个战士这时端着枪,朝那几个抬武器的日军冲去,展开了一阵搏斗。就在这时,一个日军士兵端着刺刀从旁边向刘松林的胸膛刺来。刘松林眼明手快,一个防右刺,把敌人刺死,但鬼子的刺刀也将他的右肋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刘松林不顾伤口的疼痛,跳到沟边上,用抢指着另一个日军士兵用日语喊道:“缴枪不杀!”这个日军已经精疲力尽,只得乖乖地当了俘虏。杨明皇马上伸手抢过那件重武器。
经过这场激烈的肉搏战,日军死的死,逃的逃,有两个负伤的也被指战员们捉住。上午10点多钟,战斗胜利结束。马法冉他们带着俘虏和缴获的武器、驮重机枪的战马及其他战利品,怀着胜利的喜悦。回到了东北河。这时,从东北方向打来了十几发炮弹,他们马上又作好战斗准备……
这次战斗,八路军除消灭敌人30多名外,还夺得3匹战马,活捉了日军机枪射手松木等3名俘虏,缴获了一件大家还从来没有见过的重武器。直到对日军武器有一定研究的许团长见后,大家才知道,这是日本研制的最新式武器——“九二式”重机枪。
许团长介绍说,该机枪的枪口是由合金锻铸的,所以人们又称它为“金口机枪”。这种金口机枪体型大,行军或转移时需要由4个人抬扛。其瞄准装置采用了光学瞄准镜,远距离的命中精确度相当高,威力自然是极大,只要它一“开腔”,别的轻武器便被剥夺了发言权。它与别的机枪不同,将框式把手改为“八”字型的拐式把手,还配有枪口消焰器。射击方法也不是手指的扳机式,而是变为对推的压铁式。因其射击时会发出一种特有的声音,因而有人称它为“啄木鸟”。而抗敌军民觉得,这种“九二式”重机枪装上防火帽后,与枪身上的散热片以及全枪整体外观构成一只“斗鸡”模样,加上枪声听起来又是“咯、咯、咯”的,就形象地把这种“九二式”重机枪戏称为“鸡脖子”。
缴获了日军的“九二式”重机枪,这在八路军敌后各抗日根据地还是第一次,抗日军民受到极大鼓舞。从此,它成了掌握在八路军手里的侵华日军的克星。消息传到济南,日军第六混成旅团长蹯井大为恼火。因为当时日本受生产能力的限制,这种最新式重机枪产量还很少,日军在整个山东战场最初也才配发两挺。蹯井因此将它们视作命根子,并将其中一挺配给了他的义子木村太郎。
蹯井盛怒之下,将不争气的木村太郎撤职调回济南处理,并派出飞机到寿光县撒传单,叫嚣:“还我重机枪,否则烧光、杀光、抢光!”接着,就以飞机掩护配合寿光及广饶的日军,对清水泊进行了历时7天的威胁式大“扫荡”,并贴出标语:“还我重机枪,即停止‘扫荡。”可以看出,敌人对这挺重机枪是何等重视。
然而,不论蹯井如何气急败坏,这挺机枪始终掌握在八路军的手里。同时,被俘虏的机枪射手松木后来经教育也参加了反战同盟,并教会了八路军如何使用“九二式”重机枪。这挺重机枪在以后的作战中屡屡大显神威,给日军予以重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