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木野味
上世纪60、70年代,在桐木成为中国第一个国家重点自然保护区之前,这里的人已经在大自然的指导下,习得一手烹饪野味的好手艺。但凡年纪大一些的桐木人,都还记得时节与野味的对应关系。
每年刚开春时,惊蛰的一声春雷会惊醒山上的中华大蟾蜍,惊恐之下,它们两两抱团滚下山,成为桐木春天的第一道美味。桐木人一般只食用蟾蜍的四肢和腹背,如果发现腹中有卵,还会将它们扔回水里。此外,不同部位又有各自的烹饪方式。四肢用红烧,腹背则通常和红茶梗一起熏制,熏烤时只在锅底平铺一层大米,食材放置在铁架上,既能充分吸收大米浓郁的熏香,又使肉质保持柔韧鲜美。等到树上的桃花绽放,河里就能抓到肥美的桃花鱼,临近清明时,树蛙会在树上吐着白色泡泡,而石磷只在端午前后出没,这都是一年一度、只能在短短十来天里吃到的山野美味。
成为国家自然保护区之后,桐木人上山打猎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但当地人的味蕾早已经被大自然惯得挑剔,即使用的是普通食材,也能依靠千锤百炼的烹饪手艺,做出属于桐木的味道。单是一盘“红烧肉”,里面就有不少门道。红烧肉的原料必是年龄近一岁的土猪,吃起来才有“肉的味道”。宰杀后,取用肋骨和肚腩之间的五花肉,用水清焯切块,然后用热锅爆炒,等五花肉呈现金黄色时,再加入酱油、白糖、料酒、笋干,用柴火灶进行焖烧,等到灶中的水被烧干,就在火上盖一层灰,利用余温将肉煨透。如此费工做出来的红烧肉,吃起来确实肉香四溢,入喉香滑而不油腻。
每年年底时,桐木人会到去外面买鱼回家养,一直养到茶季时再吃,用山里流下来的活水养了几个月,鱼早已褪去泥土的腥味,一条条鲜得很。生在世外般的桐木,大自然赠予当地人的不仅是时令野味,还有他们对于烹饪的无限创造力,这使他们即便不入山,也能让味蕾在山野漫步。
春日食鲜
春雷始鸣,惊蛰倏忽而至,便是山人食笋的时节。每日清晨,都能见到武夷山人一手提着麻袋、一手拎着锄头进山掘笋。刚挖出来的笋还带着泥泞,三下五除二就被人剥了皮,一层层笋衣留在土里当肥料,只留嫩白的笋带回家。今年刚好是武夷山笋的大年,我们得了橘隐家主人的指点,在崇阳溪畔寻到一叶无名竹筏。这竹筏虽无桨,但有绳为路引,三人合力收拉手腕粗的绳索,破溪而过,不出两分钟就能抵达崇阳溪的另一岸。岸上有片野竹林,枯落的竹叶里藏着不少雨后雷笋,掘回家中清焯入煲,或是与腌了一个冬天的酸菜同炒,用猪油带出鲜香,味道鲜甜淋漓。
对于放一天便老的鲜笋,武夷山人还有一记妙招。去笋衣后放入锅内炖煮五个小时,捣成笋泥后按比例配上米粉、糯米粉、红酒糟、香料及各式调料,搅拌均匀入锅蒸熟,冷却后捏成圆饼晒干冷藏,谓之“笋饼”。食用时可以切片油炸,表皮酥脆而內里软糯,笋甜托着酒糟香,把香料的味道衬得霸道。料峭春雨后,武夷山家家户户做笋饼,常常要花费一整天的功夫。制饼步骤大抵相同,差别只在香料搭配上,也正是这微妙而无法被描述的味觉差异,让武夷山人往往吃一口笋饼就能认出:“是了,这是我家的味道。”
逢春时,和笋一起破土而出的还有各种野菜。一山杂乱无章的绿,被武夷山人轻巧拾掇进镬气里,待到上桌时,还带着一股未褪的嫩气。武夷山人料理野菜,有的用酒糟,也有的用豆腐乳调配的汤汁,当浓重的香辣弥漫唇齿,野菜只留下鲜嫩爽脆。这其中,蕨菜和茭子常被视为绝配,酒糟红做底,蕨菜紫为主色调,穿插翠绿色的茭子,再撒上红椒呼应,一道素菜做得色浓味香,野菜的生命力尽被化为对味蕾的冲击,正是属于山野的味道。
因为居于山的缘故,武夷山人早已习惯顺时而食。依照大自然的时间,烹饪当下最时宜的餐食。待到春三月,刚刚露头的野菜最鲜嫩,下锅爆炒便是一绝;若是春雷响,赶紧带着锄头掘雷笋,或许能像古人那般食得“傍林鲜”;即使是在春末时,也有口感细滑的松毛菇来作伴,佐以酸辣汤汁,十分下饭。这里的春天迈着小碎步,总是慢悠悠地走,它走了几步,武夷山人的餐食,便也跟着换了几道。
禅寺斋饭
车行至白云寺山脚下,已是满怀绿意。进山的空气清得像是刚摘下的嫩叶,艾草、山莓、鼠曲草和各种野草熙熙攘攘,只偶尔挪出位置,让与几丛茶树、几亩菜田。白云寺在游人中的名气远不及天心永乐禅寺,因此多了几分清幽。我们一路蜿蜒而上,遇到的茶是半岩茶,菜是山间菜,除了供给僧人,还允许路人稍作歇脚,吃顿斋饭。
山中禅寺如林,当地人和庙宇也常比邻而居。在武夷山,几乎每个村镇都有属于自己的庙宇。每年正月初一,当地人会带着鞭炮、香烛到庙里祭祀,为表郑重,祭祀前要先在家中吃素,也有人选择直接到这里吃斋。往往到了这一天,寺庙都会备好丰盛的斋饭,并赠予每人一杯糖水,且当是新年甜蜜的祝福。如此算来,白云寺属于山脚下的星村镇,因这里茶叶生意繁荣,寺庙也算有些香火。我们穿过小门,正巧走进白云寺的后厨,泽悟师正在帮做饭阿姨烧柴火。见我们人多,她开口询问吃斋饭的人数,又叮嘱我们:“11点钟记得回来吃斋饭。”原来平日里小庙只会准备十余人的斋饭,遇上人多时,才会特地多备一些饭菜。我们的突然来访,要让庙里多做饭了。
恰好这一天是周末,陆陆续续到庙中吃斋的人不少,有些人手里还提着白菜、豆腐和各种水果,一问才知道,因为寺庙交通不便,当地人吃斋饭时会帮忙捎些蔬果油盐,如果是力气大的年轻人,还会扛袋米上山。关于吃斋的规矩,当地人也都谙熟于心。寺庙一般提供早、午两顿斋饭,早饭时间时有变动,但午饭固定在11点到12点之间,过午不食。到了11点,由寺庙住持敲钟“报斋”,每人自取两个碗,一碗盛饭一碗盛菜,等住持动筷才能开始进食。此外,舀饭的次数要是单数,如舀三勺饭或是吃三碗饭,饭后要自己洗净碗筷放归原处,并随喜功德。
庙里的斋饭口味清淡,以水煮杂烩为主,只在饭菜旁放了些自制的辣椒碎,迎合武夷山人嗜辣的口味。一位武夷山朋友告诉我们,对当地人而言,寺庙就是一个让人心静下来的地方,如果有需要也可以到庙里住上几天,都是稀松平常的事。且说斋饭本身,有时候无关宗教信仰,更多时候,是当地人与僧人之间的包容和体谅。这种借由“吃斋”仪式所表现出的人情温暖,在山间野菜清爽的口感中,才显得愈加滋味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