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香玉 吴俞晨
或许是坐落在厦门岛上的关系,东坪山显得格外秀气。山脚还是闹市,山上却保留着接近天然的自然环境和相对传统的村庄文化。雯子和蔡蔡,这对大学好友毕业后各自几经辗转,最终还是相约将生活搬上了东坪山。租下两栋联排的小楼加以改造,在相通的小院里种上花草果蔬,雯子从产品设计转而经营香知芳疗工作室,蔡蔡坚持着室内设计的老本行。虽然还是依旧忙碌,但日子变得安静而忠于自己。
回到最熟悉的环境好好生活
香知芳疗工作室很容易找到,车停好后,小路口的爬山虎自然会指路。主人雯子来接我们进门,篱笆门轻轻一推,小狗白茶乖乖蹲在地上。
这是雯子第二次住上东坪山了。7年前她和蔡蔡曾在隔壁村短暂居住过,白天去鼓浪屿工作,晚上回山上生活,但无奈那栋房子基础条件实在不便,加上其它因素,两人商量后又住回了城里。
但心里始终念着山。2018年雯子和蔡蔡再次上东坪山玩,路过小卖部时发现墙上“房屋出租”的信息,随手打了个电话,没想到就签下了十年的生活。房屋是闲置的民房,房前一片停车的水泥地,房东也爽快,只要不拆房子,随便她俩怎么改。雯子找来工人将门前的水泥地面打碎运走,置办起了自己的小花园:“我一直有一个花园的梦想,搬上山最大的动力就是在这里能实现。”雯子很爱搬家,喜欢换一个全新的环境后重新布置出新的氛围。唯一不变的是,她在每个住处都尽可能地种满了花,不方便种的地方就买鲜花来装扮。这栋房子面朝东南,二楼的墙面还贴满了美丽的花砖,稍加改造后就成了一个明亮的空间。雯子觉得不是自己找到了这栋房子,而是房子找到了她。
雯子是佛山人,从工业设计专业毕业后,进入厦门一家电子公司工作。接觸芳疗是在2012年,雯子说那段时间恰好比较消沉,精油给了她适时的疗愈,出于好奇买了一些相关的书来看,才发现这也是一门学问。于是她果断地决定辞职,拿着仅剩的2万块存款去尝试从一名产品设计师到芳疗师的转型。辗转北京、上海、台湾,上了好多课程,几年的积累中雯子慢慢熟悉了气味,理清了自己的目的,也从一个学习者逐渐变为输出者。一楼稍小的一间作为工作室,工具齐全,整齐叠好的各类小瓶精油幽幽散着香气。隔壁稍大一些的房间作为会客室,偶尔也在这里办芳疗课程。随处可见手作之物,例如窗帘、手工皂,以及从东坪山上采来的各类植物,都经过一番精心摆设,成为了空间中的景致。平日也无需过多外出,雯子称自己本身就不是物欲强烈的人,除了外出工作、会友或采购食材,她一般是不会下山的:“芳疗很特别,可以将你的潜意识打开,让你重新发现自己,更明确自己要做什么,不会像以前一样受很多影响。”日子过得愈发简单和清晰,雯子萃取精油,看书,制作课件,白茶也是难得极为乖巧的梗犬,喜欢躺在阳光洒进屋的区域犯迷糊。村中还保留着非常传统的生活方式,有节日或集会活动,大喇叭会通知大家去领春联、糕点等等。时间久了,雯子觉得这儿就是个大家庭,时间也在香气和生活感里踏踏实实地过去了。
工作所需的植物材料一部分需要采购,也有一部分直接从花园中摘取。雯子带我们到院子里认识植物。正是春日花开的时候,薰衣草、非洲菊、迷迭香、天竺葵都趁着清风晃动身体,将香气散到空气里。随手种下的薄荷悄然长成一片,只要找对了方法稍加照料,植物总是自有惊喜。白茶也随着我们来到院子里,和园中蹁跹的蝴蝶玩耍。雯子说,当她决定在山上长住时,身边很多人感到不解,替她担心安全和便捷问题,担心她如何忍受独处的时光。但其实雯子喜欢独处,儿时生活的场景与现在相似,离开城市对她来说其实是回到更熟悉的环境中。加上村子附近有军队驻扎,反而格外安心。也有人觉得她是想逃离城市生活而选择了“出世”,但雯子认为,告别城市喧嚣是真的,依赖城市的资源也是真的。真正的修行是要回到真实的生活里去:“我就是太爱生活了,所以才搬到山上来。”
我们都在山中受益
安徽人蔡蔡是个性格可爱爽落的人,自从把家安在东坪山后,亲友们都羡慕不已,纷纷托她帮忙在山上找房子。蔡蔡大笑着说自己现在仿佛是一个房屋中介。到达她的小院时飘着细雨,刚买的竹子正好全部栽完,婆婆还在园子里除草。小院是综合了一家人对于美和实用性的不同需求的结果,栽了十来种花,种了樱桃、橘子、无花果 ,还有千辛万苦找来的韭菜苗。一片瓷砖地上停着蔡蔡儿子的玩具车。天气晴好的休息日,这座北方人的小院子应该是很热闹的。
这几天有两个案子在收尾阶段,蔡蔡的手机响个不停。她原本在深圳经营着自己的室内设计公司,一线城市的靓丽让人感觉良好,但节奏也快得让人吃不消,往往晚上十一点还在和客户通电话 ,她感觉自己那时“都快死了”,夸张但却真实。一次和先生来厦门放松时,被这里舒缓的节奏和处处可见的自然景致撩动了心思,不出一个月,一家人就带上狗搬到厦门来定居了。
但质疑的声音从那时持续到了现在。站在一线城市的视角上,朋友们无法接受蔡蔡的选择,为什么要抛弃深圳一流的资源和机会,甚至打断孩子走向精英阶层的路线,来厦门这么“土气”的地方当“山里人”?蔡蔡也一度怀疑过自己,但每次当她回到深圳短暂停留时,都能回忆起曾经在高压下宛如发怒河豚的状态。“人要不停地换环境、换方式,才能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什么真正适合自己。”蔡蔡说。她走过很多地方,从没有遇到过比东坪山更适合山居的环境,繁华与山野可以一瞬切换。刚住上来时她每天都兴奋地围着房子转,计划怎么打扮它。如今的工作虽然也很忙,但只要有空她就会当园丁,即使顾不上打理的植物,也会忽然开出好看的花来给大家一个惊喜。家里没有任何塑料玩具或是电视,年幼的儿子被青蛙小鸟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赞美一切自然之物。每天衣服都弄得脏脏的,但养成了独立、快乐的个性。蔡蔡的先生在城中有固定的工作,坚持步行上下山,健康而且能享受沿路的风光。而婆婆曾受失眠困扰长达十多年,身体的各部分机能也被严重拖累,但来东坪山不过三个月,便全部被治愈了,现在闲时会去山中散步,或者打理园子。谁也不想离开这栋租来的房子,买在岛外的房子反而成了闲置房。蔡蔡说她很幸福,家中的每一个人,都从住在东坪山的日子中持续受益。
也正是因为有了小院子,蔡蔡开始尝试着学习园林景观设计。休息时她还是喜欢往山林里钻,采些植物回来随意插在某个角落,房子里就有了新鲜的气质。朋友和客户们也很爱这里,经常打着谈正事的“幌子”,上山来泡茶赖一整天,所以她每天都要拒绝很多人。蔡蔡得意之余也忍不住“抱怨”道。
东坪山带给蔡蔡的更多可能是“意义”:“在深圳时我们买了好车,因为开起来有面子,去谈生意也会更顺利,但现在我连妆都不化,有钱就买一些喜欢的植物,或者去看大千世界,而不是盯着眼前的东西。山珍海味可以天天吃,但真正适合你的可能只是清粥小菜。生活也是同样的意思。”
在你们的感受中,东坪山有什么样的特质?
雯子&蔡蔡:其实跟其它山没什么不同,但东坪山就在市区,通过拔高与喧嚣拉开了距离。从我们住的地方有三条主路下山,所以即便是住在山上也不觉得有隐世感,而是找到了一个安静的角落做自己想做的事。在出世与入世之间10分钟就可以切换,不影响享受山野自在,也不影响享受城市便利,非常特别。
在山上与在城中,两种日子有什么本质不同?
雯子:在城中社交活动比较多,现在看起来好像会孤单,但让我更接近了自己。离城市远了之后,我对每一天都不会敷衍。有时太阳还没升起我就已经起来了,觉得每天都是崭新的,就像以前的人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样的生活很舒服。
蔡蔡:对我来说两种生活最本质的不同在于自由。在城市中被各种工业产物和噪音包围着,但在这里,包裹住我的是安全感。对自我的认知也确实会更清晰,原本我以为自己是喜欢热闹的,但其实年纪越大我越享受安静。
雯子:我很认同蔡蔡说的“安全感”。实际一些来说,大家很替我担心山上的治安环境,但其实我经常出门不关门的,心里充满了安全感和信任感,这和山的稳重以及邻里生活放松自在的氛围相关。
山居生活是否加深了你们对于自然的认知?
雯子:以前我对于自然的认知都来自于书本和电视,如今我会观察土地。例如种植了芳香植物的区域不太会生杂草,是因为芳香植物有排它性,这是为了生存而进化出的能力。植物会不断地适应环境,让自己长得更好。人也是一样,在不停的遭遇中调整着自己,用更好的姿态成长。以前离土地太远了,现在一出门就能闻到土壤花草的气息,通过嗅觉就可以感知季节、温度,能明白自己与大自然是一体的。
蔡蔡:原本我是个“植物杀手”,但大自然赠与我的太多了,随便种下去的植物就可以开出美丽的花,结出好吃的果实。我下载了识别植物的APP,认识了很多植物,如韩信草,神农最后嘗到的断肠草,原来都在我的身边,以前都被我忽视了。
在你们看来,一座山的环境是否会影响人的性格?
雯子:我觉得是相互的。山的环境影响人,人也会影响山。我在东坪山上创造的东西,我的生活痕迹,也会在潜移默化中对这座山产生一点点影响吧。
蔡蔡:这是必然的。城市中一家人挤在100m?的房子里,孩子的性格发展受到了局限。这里的生活空间是开放的,我们一起分享一整座山。孩子也变得很快乐、开朗,他与自然和人都有非常强的亲近感。
人和人之间的感情会因居住环境改变而有所不同吗?
雯子:住在山上后的欲望变少了,内心也会越来越简单。这里的邻里关系慢慢感染着我们这些上山来的城里人,村民们经常会送一些蔬菜点心来,我们遇到大家都会主动笑着打招呼,就算不认识也会聊几句。人和人之间的亲近感回来了。
蔡蔡:电影《头文字D》里周杰伦在山路上开车,那种感觉我好喜欢,我现在开车上山也是在不停地过S弯,可以看一路的风景。每次我从城里返回的时候,脑子里的画面都是自己身上的铠甲被风一片一片吹落,站在家门口时就只有我自己,那些沉重的东西早都不见了。只要10分钟,我就能把不开心的东西都放下。雯子说很期待第二天的太阳,我也是。以前在城里每天都不愿意起床,但在山中醒来时就成了期待,我会很坦然接受那些要面对的东西,每天的幸福感是很真实的。人变得轻松了,与他人的相处也会少很多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