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红玉 高慧云
【摘要】在我国，家族基金会已经成为慈善浪潮中不可或缺的重要力量，而家族基金会在资金及管理方面对家族成员或家族企业过度依赖，如何保证自身的独立性与发展空间，应是家族基金会面对的持久挑战。本文结合实际案例，对家族基金会面临的问题以及可能的解决方案进行简析。
近年来，慈善在我国已成为炙热话题，各类慈善活动开展得如火如荼，形式上也与时俱进，既有通过慈善组织捐赠、设立专项基金或基金会的传统方式，也有采取设立慈善信托、或“基金会+慈善信托”的混合模式，以及利用互联网进行慈善捐赠的新途径。在这股慈善浪潮中，家族基金会的发展愈來愈引人瞩目。家族基金会并非法律概念，而是根据资金来源及其管理方式，将由家族成员或家族企业出资设立并进行管理运营的基金会，与主要依靠政府机构、社会力量的基金会进行区别划分。根据《中国家族慈善基金会发展报告（2018）》，截至2018年底，我国共有家族慈善基金会268家，占全国基金会总量的4%，其捐赠支出已由2005年的873万元增长至2017年的37亿元。家族财富的累积与慈善理念的传播，使得越来越多的家族选择成立基金会，助力慈善事业。然而对家族基金会而言，如何实现可持续发展，发挥更大的慈善作用，则是挑战与机遇并存。
过度依赖家族的隐患
2017年11月27日，民政部发布《行政处罚决定书》送达公告，海仓慈善基金会因未按规定接受2014年和2015年年度检查的违法行为，违反了《基金会管理条例》第36条的规定，民政部对其作出撤销登记的行政处罚。被撤销的海仓慈善基金会，是以原山西规模最大的民营企业海鑫钢铁集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海鑫钢铁”）的创始人李海仓命名，于2008年在民政部注册设立，初始出资5000万元。然而令人始料未及的是，随着海鑫钢铁在2014年进行破产重组，曾经名噪一时的海仓慈善基金会竟也落得一损俱损的尴尬境地，正所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家族基金会虽便于家族或家族企业开展慈善活动，但其在资金来源、管理运营上均有赖于家族成员或家族企业的支持，如果形成“过度依赖”，将导致家族基金会丧失独立性，并面临三方面的问题：一是缺乏明确的战略定位，二是资金来源的可持续性堪忧，三是管理的科学性及有效性不足。
缺乏明确的战略定位 多数家族或家族企业设立基金会时，可能只是期望回馈社会，并未进行明确的战略规划，导致家族基金会的设立宗旨以及业务范围上过于宽泛，且具有相似性。而在实际运行中，家族基金会发挥的功能往往止于捐赠，对不同领域进行“蜻蜓点水”的帮助，并没有关注捐助带来的改善效果，更无从谈起彻底解决所涉及的社会难题。《中国家族企业公益基金会观察报告》显示，在调查的130个家族企业公益基金会中，70%的基金会都关注了教育和扶贫两个领域，有52.6%的基金会认为自己有意促进慈善项目所在领域的变革，而其他基金会主要是扮演参与、合作的角色。海仓慈善基金会设立之初，旨在扶贫助残、促进环保，努力构建和谐社会、重点资助城乡孤寡老人、残疾人及教育事业。海仓慈善基金会虽然确定了重点资助对象，但在战略定位上仍有不足，慈善目的涵盖多重领域，必将分散基金会的各项资源，不利于基金会的持续发展。
资金来源的可持续性堪忧 就资金来源来说，在我国，基金会分为可以面向公众募捐的公募基金会和只得进行定向募捐的非公募基金会。虽然公募基金会在资金募集方面具有较大优势，但公募基金会在设立初始资金、公益事业支出、信息披露等方面管理更为严格。因此，大部分的家族基金会为非公募基金会，设立及后续运营的资金主要来自家族成员或家族企业的捐赠，且以现金捐赠为主。如果家族成员或家族企业不能及时提供充足的资金或提供的资金未能实现增值保值，将会影响基金会的运营。海仓慈善基金会的运营资金即主要来自李海仓家族成员的捐赠，李海仓之女李兆霞就借助其控制的企业向基金会进行大额捐款。海仓慈善基金会还曾委托外部机构？ 北京惠宇投资有限公司进行资产管理，不过该外部机构的实际控制人亦为李兆霞。海仓慈善基金会自身的“造血”能力不足，一旦离开李氏家族及企业的资金支持，便无以为继。
管理的科学性及有效性不足 家族基金会的主要管理层来自家族或家族企业成员，而他们的主要精力还是倾注在家族企业治理及家族企业运营方面，鲜有像原世界首富比尔·盖茨及其夫人一样全身投入基金会的情形。再者，基金会虽然同企业一样具有独立法人资格，然而因慈善的特殊性，其管理和运营并不同于企业，家族或家族企业成员不一定适应基金会的管理。缺乏外部人员的专业化管理以及有效监督，便难以发现基金会及慈善项目存在的问题和风险。《基金会管理条例》第20条对用私人财产设立的非公募基金会的理事任职作出特别规定，要求相互间有近亲属关系的基金会理事，总数不得超过理事总人数的1/3。尽管这一规定从人数上限制家族成员占据过多的管理层职位，但并不意味着提高家族基金会管理的科学性，如由家族企业的职员来担任理事，则家族基金会还是完全控制在家族之下。海仓慈善基金会的理事会成员基本来自李海仓家族及其企业相关人员，基金会主席为李海仓之子李兆会，理事长为李兆霞，其他理事、监事也在海鑫钢铁或其关联企业任职。因此，在海鑫钢铁经营失败、员工流失之时，海仓慈善基金会的管理几乎停滞，再无正常运行。
我国家族基金会的可持续性发展之所以面临诸多挑战，原因是多方面的，主要包括：观念上，中国家族或家族企业对家族基金会的认识不足；制度上，我国基金会法律制度尚不够完善；人员上，我国缺乏家族基金会的专业管理人才。
对家族基金会的认识不足
家族基金会在欧美国家已发展了上百年，而我国第一家基金会设立于1981年，与之相比，基金会在我国犹如少年，亟待成长、成熟，而家族基金会的概念更是新生，大部分中国家族或家族企业对家族基金会的社会功能以及其管理的特殊性认识并不深入。
对于基金会的社会功能，大部分中国家族或家族企业可能仅仅停留在家族基金会是一种慈善工具的阶段，还没有完全认识到家族基金会的功能并不只是捐赠，也可以是解决社会难题、促进社会进步的重要支撑，自然对家族基金会制定战略规划的必要性也未能真正了解。比尔·盖茨夫妇认为所有生命价值平等，于是共同创立比尔及梅琳达·盖茨基金会（以下简称“盖茨基金会”），消除不平等现象。在如此宏大的战略定位之下，盖茨基金会逐步确定具体行动方向和帮助对象，并且在实施过程中，与受捐方及合作伙伴保持沟通，以确保战略方案得以正确执行。凭着精准的战略定位、科学的管理，盖茨基金会已成为当前世界上资产管理规模最大的基金会，其在健康、教育等领域对世界的改变令人振奋。
对于基金会管理的特殊性，仍有很多家族未充分理解，反而将基金会视为家族企业的附属品，如同对待企业部门或子公司一般，简单地将企业员工委派至家族基金会履行管理职能。在我国，家族基金会必须以慈善为目的，这种非营利性质注定其管理方式无法同于以营利为生的企业。此外，家族基金会也具有自身的独立性，就像企业需要职业经理人，家族基金会也需要专业的管理人才，对基金会，特别是慈善项目的开展进行准确的评估、有效的维护以及持续的监督，保障基金会发挥真正的慈善效益。在这方面，我国仍有长足的进步空间。
基金会法律制度不完善
目前我国的基金会立法相对滞后。2004年，国务院颁布《基金会管理条例》后，至今未再修改，其中有些规定已不适应现代基金会的发展。比如，《基金会管理条例》第8条规定，非公募基金会的原始基金不低于200万元人民币且必须为到账货币资金，但现在很多家族或家族企业更希望捐赠股权或其他非现金资产至基金会，却因为前述规定，不得不先捐赠一部分货币资金以满足设立要求。此外，我国在基金会的税收优惠政策等配套措施上也不完善。2018年，民政部颁布《慈善组织保值增值投资活动管理暂行办法》，促进和规范包括基金会在内的慈善组织的资产保值与增值行为，并强调投资取得的收益应全部用于慈善目的。但根据财政部与国家税务总局于2009年联合颁布的《关于非营利组织企业所得税免税收入问题的通知》，基金会的资产增值部分却不在免税收入之列。如此相互矛盾的立法，让中国的家族基金会面临两难的选择。
家族基金会专业管理人才缺乏
截至2019年8月底，我国已有約7500家基金会，但专业的管理人才却屈指可数。一方面是因为此前我国大众未能充分理解基金会及慈善项目管理的不同，对基金会专业管理人才的需求不足，造成对基金会专业管理人才的培养亦不足。另一方面，基金会专业管理人才培养需要一定条件和时间，而我国还处于培养模式的摸索期，经验有待积累。2018年6月，我国首届公益慈善管理四年制本科生毕业，并有一半的学生成功进入公益慈善组织工作。学校的教学方式、课程安排是否合理、培养的学生能否胜任慈善管理工作，这一切都需经过市场的检验，方能知晓答案。因此家族基金会专业管理人才的缺口在短时间内恐难以弥补。
如何优化家族基金会的管理与运行
现代慈善发展进程不断提速，慈善模式也在不断创新，家族基金会也应在探索与融合中，突破固有限制，实现自身的可持续发展。除期待立法机构完善基金会相关制度、政府部门及学校加快慈善专业管理人才培养外，家族成员或家族企业可先从以下方面着手，优化家族基金会的管理与运行。
提升对家族基金会的认识，制定清晰的战略规划 家族成员或家族企业应逐步认识到家族基金会在行善的表面之下，更深层次的目标是促进社会资源的共享以及对生活环境的改观。而为了实现这种目标，家族成员或家族企业，可就自身关注的慈善领域，制定清晰且切实可行的战略规划。但应当注意：第一，尽量专注一个或少量慈善领域，选择恰当的资助对象，避免家族基金会资源的分散与浪费；第二，秉承“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观念，不仅为资助对象提供物质帮助，还应拓展到学习、生产、生活之中，使得资助对象未来能够自食其力；第三，加强对慈善项目实施效果的监督、考核和评估，并根据反馈结果确定是否调整战略规划。
丰富家族基金会的资金来源，综合运用多种慈善工具 首先，捐赠者可向家族基金会捐赠股权等可持续产生收入的资产。向基金会捐赠股权，不但可以帮助基金会获得持续性收入，还具有集中、控制公司股权的功能。设立于1876年的丹麦嘉士伯基金会即是拥有嘉士伯集团的控股权，在确保对嘉士伯集团战略的决定性影响的同时，捐赠社会公益项目，支持基础科学研究。我国“玻璃大王”曹德旺于2010年捐赠2000万资金先行设立河仁慈善基金会后，又在2011年将其持有的上市公司福耀玻璃工业集团股份有限公司的3亿股股票捐赠给河仁慈善基金会，保证了基金会资金的来源。
其次，家族基金会的设立者可充分发挥各类工具的优势，形成1+1>2的慈善效果。美的创始人何享健效仿比尔·盖茨夫妇，同时利用慈善信托与家族基金会两种慈善工具，其中慈善信托用于受让上市公司美的控股有限公司的股权，收益则分配至家族基金会，由基金会具体开展慈善项目。在这种分工协作下，资金的来源、保值以及增值均由慈善信托完成，而家族基金会注重于慈善活动的实施与监管，这不失为一种高效的慈善运行方案。
积极引入外部优秀管理人才 家族基金会应当积极引入外部优秀管理人员，对家族基金会进行专业化管理。成立已过半个世纪的洛克菲勒兄弟基金会，到2016年，该基金会的理事会中家族与非家族成员数量大约各占一半 。曹德旺也曾强调等基金会班子定下之后，他和儿子曹晖就退出基金会，不再担任理事，而只担任捐赠人的角色。目前，河仁慈善基金会的官网显示，除理事长为曹德旺之兄曹德淦，其他理事及监事均为外部人员。根据2018年度工作报告，河仁慈善基金会当年开展了38项公益慈善项目，项目总支出为2400余万元。河仁慈善基金会至今运营良好，不仅仅是其持有上市公司股票能定期获得分红，外部人士的加入改善了基金会原有的管理体系，更是关键。
对于家族基金会，其使命是实现独立、可持续发展，充分发挥其社会功能。慈善路漫漫，众家族基金会应当根据家族成员及家族企业的特点，明确自身的战略定位，选择更适合的资金与运营管理方式，才能进一步扩大家族基金会的影响力。
注：刘红玉为京都律师事务所律师，高慧云为京都家族信托法律事务中心副主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