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敏燕
这天早上，高山村的汪老头在村务公开栏里看到了一张大红榜。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为啥？因为这张红榜公布了村里的低保户名单。汪老头瞪大眼睛找来找去找了三遍，竟然找不到自己的大名“汪阿成”三个字。
汪老头心想：自己都低保好多年了，这次怎么把我漏掉了？他赶紧一瘸一拐地跑到村委会，找到村干部钱大胡子。钱大胡子对汪老头说：“低保户是乡里把你取消的，你去问乡里吧。”
汪老头腿脚不便，走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到了乡政府。他问了好几个人，才打听到低保户的事情是归何主任管的。好不容易找到了何主任，先自我介绍，再说明来意，何主任点点头说：“这事我清楚，你的低保的确是乡里取消的。”
汪老头要跳起来了：“为什么要取消我？”
何主任喝了口茶说：“因为你现在的日子好过了。”
汪老头不懂了：“日子好过了？我没一分钱收入，没低保我……我怎么好过？”
何主任神秘地笑笑：“你自己应该清楚。”
汪老头摇摇头：“我不清楚。”
何主任追问：“你真不清楚？”
汪老头还是摇摇头：“我真不清楚。”
何主任压低声音说：“要是你真不清楚，那你去隔壁银行看一看你的存款就清楚了。”汪老头本来还想再问下去，但一看何主任的表情，呆住了！何主任定定地看着他，脸上似笑非笑，眼光神神秘秘。他不敢再问了，就疑疑惑惑地来到隔壁的农商银行，将自己的市民卡递给窗口营业员，让营业员查查自己卡上有多少钱。营业员把卡插进机器，说：“你最近有一笔10万元的进账，目前的余额是101837元5角6分。”
汪老头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什么，10万元的进账？”营业员说：“对，10万元。”说着给汪老头打印了一张单子。汪老头接过单子，眼睛一下子大了：唉呀妈，千真万确，存款是6位数的，有十万多哪！汪老头的脑子飞快地一转，“清楚”了：原来取消低保，来了特保，一下子进账10万！难怪何主任说我日子好过了，要叫我到银行看看。
汪老头喜滋滋地刚想走出银行，被一位年轻人叫住了：“大爷，我们现在正在搞活动，有一款理财产品很好的。”接着说这款产品如果一次性购买10万元，存款三年，您每月就可以领取600多元的红利，年底还能一次性分享3000元的年利。对了，当场还有礼品……”汪老头虽然书没读几句，算起账来却特别灵光。他掰着指头一算：存三年，每月领取600多元，比低保金还高呢，年底还有3000块，三年一过，这十万元还是我的……天哪，我汪阿成真是撞大运了！我这把年纪，不造房子，不娶老婆，也没有特别花钱的地方，平时600块钱用用也够了，再看看边上的礼品，花花绿绿的，有吃的，有用的……于是，在小伙子的指导下，这里签个名字，那里按个指紋，三下五除二把这事办妥了，10万元变成了一份保险单。汪老头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走路轻松，一路小曲，开开心心回到了高山村。刚到村口，同村的钱老汉把他拦住了，劈面就说：“你去哪里啦，我到处在找你啊！”这钱老汉同汪老头是有缘人。30多年前，两人一起外出打工，哪里知道，天有不测风云，他们顺路坐的拖拉机出了事故，两人一左一右从拖拉机的两侧飞了出去，命是都捡回来了，但从此两个人一个失去了左腿，一个失去了右腿，失去左腿的汪老头被村里人称之为“左脚跷”，失去右腿的钱老汉被称之为“右脚跷”。时间一长，“左脚跷”和“右脚跷”成了他们两个人的代名词，你去村里问他们的真名可能很多人都不知道，但一说“左脚跷”和“右脚跷”，就连三岁的小娃娃都知道是谁。这两个人经历相似，同病相怜，又都没有娶老婆，所以平时有事没事经常待在一起，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兄弟。一个说以后我的左腿就是你的左腿，一个说我的右腿就是你的右腿，我们在一起么，左右腿就不缺了。
汪老头问钱老汉：“你找我干什么啊？”钱老汉说：“你的低保户被取消啦？” 汪老头笑笑说：“取消得好啊！”钱老汉喊起来了：“什么？取消得好？你脑子短路，傻掉了吧。”汪老头神秘兮兮地对着钱老汉咬着耳朵说：“取消低保，来了特保，一次10万，好上加好！”接着神神秘秘地把自己的好事说了。钱老汉以为汪老头在开玩笑：“有这样的好事，做梦去吧！”汪老头认真地说：“不是梦，是真的。”钱老汉将信将疑：“真有此事？”汪老头拿出保险单，说：“当然是真的，我还会骗你吗？这就是我用10万元一次性补贴刚刚在银行买的保险，以后每个月最低可以拿600多元，比低保还多呢。”钱老汉接过保险单一看，公章、签名、指纹该有的都有了，仔细数了数保险单上的金额，“1”后面确确实实有5个“0”。钱老汉跳起来了：“你有，我怎么没有呢？”汪老头自作聪明地说：“估计是有名额的……”钱老汉说：“那不行，我要去找何主任，要与你同等待遇。”
汪老头说：“你千万不要说是我告诉你的，这个事情肯定是保密的。僧多粥少，不可能人人都有。何主任都没同我明说，只对我说：你自己心里清楚，去看看市民卡就知道……”钱老汉心想保密是肯定的，不然每个人10万元，国家哪来那么多钱啊？钱老汉一口气跑到了乡政府，找到了何主任。“何主任，我是高山村的‘右脚跷。你一定要帮我一个忙。”钱老汉开门见山的说。“帮什么忙？”何主任问。“享受同等待遇。”钱老汉递上一支烟。“什么同等待遇？”“取消低保，享受特保，一次10万，好上加好。”何主任莫名其妙：“没有这样的政策啊！”钱老汉说：“你也不要再骗我了，都有人拿到10万元了。”“谁？”“你应该清楚！”何主任说：“我不清楚！”钱老汉说：“那我说了，你不要说是我说的。”何主任头一点：“你说。”钱老汉说：“我们村的左脚跷汪阿成。”说起汪阿成，何主任记起来了，严肃地说：“他被取消低保，原因他自己应该清楚。莫名其妙地弄出个特保来，是造谣惑众，唯恐天下不乱！他是在骗你，你知道吗？”钱老汉坚信：汪老头不会骗他的，骗他的是何主任。就嘟囔道：“我们一个左脚跷一个右脚跷，又不是一个左派一个右派，要弄得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何主任再一次解释说：“低保政策都是县里定的，没有人可以搞特殊化。不信，你可以去县里问。”
这一说，钱老汉眼前一亮，有路了。他马上离开乡政府，回到家里，拿出手机，点开自己的微信朋友圈。不久前，一家公司为了推销保健品，组织肢残人士上保健课时建了一个群，还取了个霸气的名字：“飞毛腿俱乐部”。里面的成员大多是低保户。平时，大家在这个群里上至天文地理，下至黎民百姓，家事国事天下事无所不聊，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新鲜事，都会在群里发消息，一来二去，这个群简直成了他们的心灵家园，都是兄弟姐妹，非常热闹。现在，钱老汉在群里发了这样一条消息：“各位朋友：县里有个取消低保，享受特保，一次性补贴10万元的政策，有人享受了，多数人没享受，明天早上我们一起去县里争取同等待遇。”消息一出，群里一片哗然。多数人疑疑惑惑，但钱老汉证据在手，说得有鼻子有眼，响应去县里的人就越来越多了。
第二天早上，县政府门口聚集了一大批上访人员，还拉起一条横幅：“我们要同等待遇！”此时刚好是上班时间，一辆辆汽车瞬间排起了长龙，有的好事者还拿出手机拍照片，发朋友圈，聚集者就越来越多了。有关领导和县信访办人员费了好大的劲，安撫好大家的情绪，把有关代表请到接待室，仔细询问上访诉求。钱老汉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有关领导马上向民政局询问情况，民政局答复“绝无此事”;钱老汉信誓旦旦地把汪老头的事实搬了出来，并提供了汪老头的电话号码让他们核实。领导一个电话打到汪老头那里，汪老头说“确有此事”，并说我的市民卡账户里已经打进了10万元钱……领导觉得事出有因，就向上访人员表态说：“我们马上去调查清楚，保证让大家一视同仁。” 然后立即带信访办人员赶到乡里，找到何主任，一起去旁边的农商银行了解情况。
想不到的是，银行工作人员和汪老头正在为这10万元闹得不可开交。
今天一早，高山村来了一对母女，找到汪老头这里，“扑通”一声就跪下了。说姑娘的父亲与汪老头同名，也叫汪阿成，姑娘汇款时操作失误，把10万元钱错汇到高山村的汪阿成这里，她们是来请求汪阿成还款的。汪阿成的10万元已成为一张保险单，而保险公司的活动结束了，今天没有人来了，那对母女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就在银行里哭天呼地。汪老头也吓得索索发抖，旁边有人说，要是保单生效，现在退保，要付违约金，可能要扣掉两万多元……
领导有点不懂了，这乱七八糟的事怎么同低保掺和在一起了，就问何主任是怎么回事。何主任的脸早红成了猴子屁股。原来今年确定低保户的时候，他一拍脑袋，定了个规定：凡在银行存款五万元以上的户，一律取消低保。到银行里一查，汪老头竟有10万出头，于是不问钱的来处，大笔一挥，把他的低保取消了。
真相大白。领导百感交集，指着何主任说：“一句话的事情，你就不能问一问，查一查吗？什么叫官僚主义，这就是官僚主义！不调查，不核实，拍脑袋办事，险些酿出大祸来啊！”
何主任低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插图/陈伟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