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密
自由贸易协定自诞生之日起,就是为了通过利益互换实现各自经济利益,而非消除所有要素的流动壁垒。世界贸易组织(WTO)对其成员在不影响其他成员应享权利时签署自贸协定予以认可。7月17日,欧盟和日本签署了经济伙伴关系协定(EPA);7月26日,特朗普在与欧盟委员会主席容克会晤后宣布,美欧就“零关税、零壁垒、零补贴”达成一致,并就广泛贸易协定开启谈判。那么,GDP占全球超过50%的美欧日自贸区真地呼之欲出了吗?
先看欧日之间。欧日EPA与欧日战略伙伴关系协定(SPA)是欧日双方平行推动的两大协定。其中,EPA侧重经贸合作,日本在部分农林水产品上同意开放市场,欧盟则逐步下调对日本汽车征收的关税。2019年协定生效后,欧盟将取消约99%的对日本商品关税,日本则取消94%的对欧盟商品的关税。EPA作为欧日经过五年谈判的成果,其框架结构与传统的自由贸易协定(FTA)既有相似点,又有着诸多差异。EPA强调货物贸易便利化,规范贸易救济,将服务贸易与投资合并约束并涉及电子商务,单独设章约定跨境资本流动与支付,划定国有企业行动边界,既规范公司治理,又强调贸易和可持续发展,并将透明度从原则上升为单独章节。在具体的举措上,欧日对食品和生活用品安全等领域高标准的立场鲜明。欧日EPA与美国签署的自贸协定之间存在较大的结构性差异,反映出双方关注点的不同。正是此类结构性差异,导致美欧间启动的跨大西洋贸易与投资伙伴协定(TTIP)迟迟难有进展。
再看美日之间。2013年,在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的谈判中,后加入者日本与美国的谈判并不顺利。美日之间就农产品和工业品方面的矛盾就曾成为TPP协定的严重威胁。日本坚持将大米、小麦、牛猪肉、乳制品和砂糖等五项农产品列为不纳入降税的“圣域(sacred areas)”,同時认为美国在汽车等领域的零关税应立即实施。尽管日本后来以下调牛肉和猪肉关税做出让步,并同意增加从美国进口大米的额度,但美日之间经贸矛盾依旧难以弥合。因美方退出,既无法依赖TPP为两国提供扩大开放的动力,也未见双方(尤其是日本)有启动美日自贸协定的意愿。特朗普在2017年11月访问日本时称,日本对美贸易“既不公平也不开放”,要求日本缩小每年700亿美元的对美顺差。
回到美国国内。特朗普提出的“零关税、零壁垒、零补贴”看起来是经济学中的完全竞争市场,但实施上与其国内利益团体诉求差异较大。尽管美国企业在部分产业领域具备竞争力,但对欧并不具有绝对优势。在现行经济体系下,美欧双方都有不少对市场的干预,补贴甚至已经成为双方相关产业参与国际经贸活动的基础。如果停止补贴或降低关税等保护措施,相关产业的生产和贸易成本将大大增加,其国际市场难免将受到巨大冲击,必然受到利益团体的强烈反对。美欧的农业补贴在WTO中历来是发展中成员强烈要求改变的领域,而美欧之间有关“空中客车”补贴的纠纷也长期难以解决。国际贸易的基础还是各国的要素禀赋差异,经济产业和市场结构决定了其全球产业链的位置和比较优势。退一步讲,即便真正完成美欧间降低贸易投资壁垒的目标,恐怕特朗普声称的缩小美国逆差的贸易目标也不易实现。
欧盟和美国在对外谈判中方式不同、重点目标差异大。欧盟代表其成员对外进行经贸问题谈判,但各成员国基于本国利益对谈判进程也有不同影响,利益诉求的差异使得经贸谈判推动进程可能相当复杂。就在特朗普宣布美欧达成一致之后的第二天,欧盟委员会发言人就表示,农业领域不是美欧共识的一部分。而法国总统马克龙也在7月26日表示不赞成欧盟与美国(在TTIP外)再次展开大型的新的贸易协定谈判。与此同时,英国脱欧谈判已经进入到关键时期,双方能够达成共识将影响到英国脱欧的方式,对双方经济社会和市场的冲击巨大,对欧盟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在难以将大量的谈判资源放到与美国开启贸易协定谈判的情况下,欧盟开启对美经贸协定谈判无疑将自身置于明显不利的位置。特朗普上任之后重新启动的北美自贸协定和韩美自贸协定谈判中,美国均以强力施压对手做出让步而自己基本不做新的出价方式推动,此类做法对欧盟恐怕难以行之有效。在转基因食品等问题上欧盟不会轻易调整。美国经济在减税方案和美联储升息的双重刺激下仍可能在短期内保持扩张态势,通过双边贸易协定做出重大自身政策调整的动力不强。因此,恐怕美日欧自贸区在短期内依然难见实质性的推进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