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玲
2021年11月16日,吴弭在家人陪伴下宣誓就任美国波士顿市长。
2021年11月2日,36岁的华裔候选人吴弭(Michelle Wu)当选美国波士顿市长,成为该城200多年历史上首位亚裔女性市长,打破了波士顿市长选举中白人男性长期垄断的局面。吴弭的成功当选折射出当今美国社会方兴未艾的亚裔政治潮流。
近年美国亚裔参政热情大幅提升,全美当选官员的亚裔人士数量亦逐步上升。据“亚裔美国人委员会”统计,参选国会议员的亚裔从2008年的八名增加到2016年的40人,2020年则超过80人。2021年1月宣誓就职的新一届国会包含了17名亚裔国会议员,其中有三位华裔人士。目前全美还有152名亚裔州议会议员,比2018年增加15%。
更重要的是,据联邦人口普查局统计,近年亚裔选民投票率激增,从2016年大选的约49%升至2020年的59.7%,投下了约700万张选票。美国选情调查公司Catalist的研究显示,虽然在2020大选中所有族裔的投票率都有所增长,但亚裔增速明显高于其他族裔,且高于近30年来任何族群的大选投票率增长。这些都表明,美国亚裔族群开始寻求扭转其“政治冷漠者”的传统形象,力图扩大政治影响力。
亚裔已经成为美国人口增长最快的族裔。自2000年以来,全美亚裔人口数量增长超过70%,2020年人口普查统计约有2000万,占全国人口的6%左右。其中,华裔是最大的亚裔群体,占亚裔总人口的23%。亚裔选民人数在过去20年间增长了139%,2020年有投票资格的人数超过1100万,占全美选民总数近5%。皮尤研究中心预测,按照这一增长速度,亚裔将在2055年超越拉美裔,成为美国最大的移民群体,届时将占移民人口的36%。
亚裔人口在美地区分布也更为广泛,已不再局限于纽约、旧金山等首代亚裔移民集中的东西海岸大城市。近年在北达科他、南达科他、得克萨斯、北卡罗来纳、印第安纳、佐治亚、亚利桑那、内华达等多个州都出现了亚裔人口的大幅增长。相对第一代移民而言,第二、三代亚裔移民总体受教育程度和经济地位更高,语言、文化适应能力更强,也具有更多参政意识和兴趣。
吴弭的个人经历便是这一代际差异的缩影。在吴弭的早年成长经历中,其父母总是教育她要“保持低调,努力学习,找一份稳定、高薪的工作养家”,并在各种场合避谈政治。这在很大程度上代表了老一代亚裔移民的典型心态,也正是吴弭提出需要“大胆发声,打破隐形亚裔循环”的原因。
亚裔参政度提升的背后是众多亚裔团体的持续推动。“亚裔公共事务联盟”“亚裔投票”“亚裔胜利联盟”“亚裔政治联盟”“亚裔美国人联合自我赋权中心”等代表性非政府团体长期关注亚裔参政,致力于选民登记和投票动员,同时通过构建输送公职人员的管道,推动亚裔参选公职。随着亚裔人口的不断增长,亚裔作为选民与政治选举赞助人的影响力日渐显现,这就意味着亚裔社区与行政和立法机构之间的联络与日俱增,进而促使更多亚裔面孔作为通晓语言、了解亚裔社区需求的代表或重要联络人,涉足政坛,从事公职。
与其他少数族裔相比,美国亚裔群体呈现出更显著的多元化和复杂性。来自不同亚洲国家与教育背景的亚裔族群在社会经济状况方面往往差异巨大,加之母国语言不同以及历史上的政治、文化隔阂,在政治和社会生活中长期难以形成合力。然而近年大選投票结果表明,亚裔选民的总体党派倾向逐步发生变化,开始显现一定的“群体选票”效应。
进入21世纪,亚裔越来越偏好在种族平等、移民等议题上持宽容态度的民主党,对民主党的支持率从1992年大选的36%、1996年大选的43%、2000年大选的55%、2004年大选的56%一路增长至2008年的62%、2012年的73%。2016年大选中,65%的亚裔选民投票支持希拉里·克林顿,只有27%选择特朗普。2020年大选,70%的亚裔选民支持拜登,总体投票率也创下历史新高。
值得关注的是,特朗普政府的反移民排外主义政策、新冠疫情背景下反亚裔仇恨犯罪的激增,以及特朗普及共和党右翼将疫情政治化、污名化的种族主义言论,都成为2020大选中激发亚裔投票的催化剂。美国晨间咨询公司(Morning Consult)与新闻网站“政治”(Politico)近日发布的一项联合调查发现,2020大选时的混乱状态反而促使多数亚裔选民形成了统一认识:暴力、种族歧视和白人至上主义是亚裔社会面临的主要威胁。对此,加州华裔国会议员、民主党人刘云平表示,亚裔参政热情上升部分意义上是对特朗普政府排外政策的回应,他们希望通过投票扭转现行政策方向。
据“亚美公义促进会”统计,当前约三分之一的亚裔人口生活在美国十大关键摇摆州。在这些大选中竞争激烈的“战场州”,亚裔选票开始对选举结果产生重要影响。据选举数据分析机构TargetSmart统计,2020年大选,亚裔在所有关键州的投票率都比2016年大幅增长,总投票数多近36万张。例如在佐治亚州,亚裔的选票数量相比2016年增加了6.2万票,而拜登仅以不足1.2万票的微弱优势赢得该州,成为自1992年来首位在该州胜出的民主党候选人。2020大选中,亚裔与非裔、西裔以及其他少数族裔选民的高支持率帮助民主党在这些关键州取得险胜。据进步派组织“获胜之道”分析,少数族裔选票构成了拜登得票总数的41.4%、特朗普得票数的8.4%。在美国社会分裂与政治极化不断加剧的背景下,两党的选举竞争日趋激烈和胶着,尤其在竞争白热化的摇摆州,占比不高的少数族裔选票已能发挥关键作用,因而亚裔选民群体的党派政治倾向日益受到关注,其政治能量逐步显现。
虽然近年亚裔参政度有了较大提升,但其政治代表性仍远远不足。亚裔目前占美国总人口的6%,而在全美联邦、州及地方各级政府中,亚裔民选官员仅占0.9%,其政治代表性仍是所有族裔中最低的。自1959年出现首位亚裔联邦参议员以来,亚裔议员在当前117届国会中已增至17名,但在535名国会议员中,现有59名非裔议员、46名拉美裔议员,而非裔和拉美裔目前分别占美国总人口的12.4%和18.7%,相比之下亚裔在国会的代表性仍与其6%的全国人口占比有明显差距。
在州及地方政府民选官员中,亚裔的代表性更显不足。美国历任州长当中,亚裔州长仅有六人,其中华裔仅一名,而同为少数族裔的非裔、拉美裔州长却分别有30人、15人。另据“亚裔美国人国会研究院”统计,在现任全美7000多名州议员当中,仅有160名亚裔议员,其中51名都集中在夏威夷州议会。事实上,夏威夷是目前全美唯一亚裔议员代表性与其人口比例相符的州。即使是在亚裔人口相对集中的纽约州与加利福尼亚州,亚裔的政治代表性依然不足,而在分别拥有第四、第五大规模亚裔人口的新泽西州和内华达州,亚裔议员分别仅有两人和一人。
在地方司法体系中,当前仅有0.24%的诉讼律师和0.07%的民选城镇治安官是亚裔人士。对亚裔女性而言,她们在州及地方政府、立法部门、联邦政府官员与国会担任公职的机会则更少,吴弭是目前全美百大城市中仅有的三位亚裔女市长之一。在当前为数不多的160名亚裔州议员中,亚裔女性仅占约三分之一。全美大多数州的选区都以白人人口为主,因而选区投票产生的州议员也普遍是白人。自1996年以来的州议会选举中,只有不到3%的白人人口占多数的选区选出少数族裔州议员。
从亚裔选民在近年总统大选中的投票率来看,其参与度依然低于其他一些族裔。在2012年大选中,亚裔的投票率为47%,略高于拉美裔的43%,但明显低于白人的62%、非裔的68%。2016年大选,亚裔投票率为49%,白人、非裔、拉美裔则分别为65%、60%、45%。2020大选,亚裔投票率激增至59.7%,高于拉美裔的52%,但仍低于白人的72%和非裔的66%。
不可否认的是,亚裔社会的反仇恨犯罪、反种族主义诉求有力推动了亚裔选民政治参与度持续上升的势头。2021年5月20日,拜登政府签署了《反新冠仇恨犯罪法》,以打击新冠疫情下的仇亚犯罪,该法案被亚裔社会视为反仇亚运动的一个里程碑。然而,该法案在如何定义种族主义仇恨犯罪问题上尚有局限,执法人员在提告仇恨犯罪方面仍然存在实质性障碍。事实上,自2020年3月震惊全美的亚特兰大重大仇亚枪击案发生以来,虽然反歧视团体和政府部门都加强了打击仇亚犯罪的力度,但亚裔族群面临的暴力风险却未见消减。美国民权组织“停止仇恨亚裔”2021年11月发布报告指出,截至2021年9月30日,该组织共收到5771起针对亚裔的仇恨事件报告,超过2020年的报告案件总和,表明仇亚风潮仍在甚嚣尘上。
历史经验表明,族群在特定时期面临的危机往往能增强族群自身凝聚力,激发其政治参与意识,催生显性的集体合力和政治效应。作为对美国社会层出不穷的仇亚事件的回应,多个亚裔团体在积极开展“停止仇恨亚裔”反种族主义抗争行动的同时,也在亚裔社会内部着力推动政治动员,通过谋求政治力量发展保障族群权益。面对当前美国社会种族主义和仇外主义的冲击,亚裔族群显然已不再甘于沉默,参政热度将继续升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