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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姆鲁勒·盖斯《悬诗》的意象美

乌姆鲁勒·盖斯《悬诗》的意象美

王敏

内容摘要:阿拉伯贾希利叶时期(公元475—622年)文学的最突出代表之一就是《悬诗》。本文从美学的角度对乌姆鲁勒·盖斯的《悬诗》进行评析,分析《悬诗》得以流传的原因。

关键词:乌姆鲁勒·盖斯 《悬诗》 意象美 悲剧

阿拉伯文明是世界四大文明之一,在其文明中孕育而生的文学也是世界文学大花园中的一朵奇葩。阿拉伯贾希利叶时期(公元475—622年)文学最突出的代表之一就是《悬诗》。《悬诗》共有7首,由7位贾希利叶时期的著名诗人所作[1]。关于这些悬诗的来源,较为公认的说法是:贾希利叶时期的诗人会在一年一度的欧卡兹集市上赛诗,公认的佳作会被用金水书写,并悬挂于克尔白天房的墙壁上。《悬诗》便由此得名。其中,最著名的就是乌姆鲁勒·盖斯的《悬诗》。

一.研究现状

国内阿拉伯研究领域的专家学者在阿拉伯文化研究方面,取得了很大的成绩。其中,《悬诗》是阿拉伯诗歌中的精华,也是阿拉伯人在贾希利叶时期真实生活情况的一面镜子,受到了国內学者的关注与研究。孙健峰(2020)从翻译批评的视角对仲跻昆先生翻译的乌姆鲁勒·盖斯的《悬诗》进行了译介研究,发现读者因文化差异而对译文中存在的一些比喻方式的陌生,从而从翻译策略的角度提出了译文应该在语言上归化、文化上异化的观点。张洪舰(2018)、田思雨(2015)分别以《悬诗》中的羚羊和骆驼为研究对象,对其中这两种动物词所构成的意象的成因进行了分析。郝桂敏、颜小丹(2019)、吴昊(2018)、杜晟(2015)分别从历史学的角度,对《悬诗》所反映的思想以及对阿拉伯文学的影响进行了分析。但就目前的研究情况来看,从美学的角度阐释盖斯《悬诗》的成果阙如。本文将从美学的视角对乌姆鲁勒·盖斯的《悬诗》进行评析,分析《悬诗》得以流传的原因。

《悬诗》作者盖斯的一生可以分为两个阶段,前一阶段因盖斯还是王子身份,生活优渥,放浪不羁;后一阶段因亡父亡国,诗人过着为父为国寻仇与逃难的生活。因为《悬诗》的具体创作时间不详,所以,关于《悬诗》的创作时间存在争议,有两种说法。汉纳·法胡里认为该诗创作于诗人的前半生,以诗人对欧娜扎的爱情为中心而展开。穆罕默德·萨迪格·哈桑·阿卜杜拉认为该诗创作于诗人的后半生,即亡国之后,描述的是诗人内心的凄苦。本文倾向于后一种观点,并基于此观点对诗歌的意境进行分析。

二.《悬诗》意象美的内涵

俄国的形式主义理论家们将艺术定义为通过材料加工而成的艺术形式结构,透过这些艺术形式结构,艺术欣赏者便进一步获得了超越艺术形式本身的意蕴。[2]这种意蕴就是意象美,构成了艺术作品的本体。因此,在对艺术作品进行批评时,可以从艺术作品的架构,即材料、形式和意蕴三个层面予以阐释。[3]诗歌也是一种艺术作品。构成诗歌的材料就是词。通过词的选择、搭配等就建构出了艺术形式。借助诗人所建构的艺术形式,欣赏者的“心”被激发出了对于艺术的感兴,使人回归到本我之中。这时的诗歌艺术便步入物我两忘、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也就是马斯洛所说的审美体验中的高峰体验。通俗地说,就是一种狂喜。这时的审美体验,超越并点亮物我合一的本真世界,生成了审美意象。《悬诗》作为流传至今的名篇,其中所流露的意象美的内涵自然也可以从以上提到的材料、形式和意蕴三个层面进行剖析。

1.材料层

审美意象需要借助物质为载体来呈现,也就是郑板桥所说的,“胸中之竹”的韵味需要用“手中之竹”来表达。诗歌这类艺术作品也是一样的。诗人的情与志的传达都是通过词的排列与组合来实现的。在《悬诗》中,诗人开篇选择了旧居、废墟、驼轿、达尔﹒朱里朱里池塘、情人、烤肉等词汇,表达出诗人对亡国之前种种美好生活的怀念。可是理智告诉诗人一切都回不去了。本我与超我在激烈的斗争着,在黑夜中愈演愈烈。诗人的心苦闷难耐。诗人还通过描写骏马,牛、巨石、大雨、雷电,烘托出了复仇生活的不易。词汇的选择构建了表达的效果,对诗歌意象的生成具有重要意义。诗人在诗篇中选择了沙漠中较为常见的词汇。通过比喻手法,以这些词汇映射诗人的悲苦心境,使诗人所处的环境与氛围逐渐清晰,以引发读者的感兴与共鸣,生成审美意象。

2.形式层

形式是由材料所建构的。形式的形成才构成了意象生成的物质基础。针对诗歌这种艺术形式,本文主要从以下两个方面分析其形式层面的建构方式。一方面是诗篇的结构安排。整个诗篇步步推进,反映了诗人乌姆鲁勒﹒盖斯在遭遇命运起伏跌宕之时内心世界与外部世界强烈的碰撞与冲突。全诗用“长律”写成,共有80行,每行两个句子。第1-8行由重回旧址、凭吊废墟的模式起兴。由景生情,引发对过往美好生活的追忆与怀念。诗人在诗篇开头便敞开心扉,“朋友,请站住!陪我哭,同纪念。”回忆越是美好,仇恨越是深重。在第9-42行,诗人并未收手,依然描写往日的爱情游戏与冒险的生活,反衬出诗人内心的苦闷。最后一部分,即第43-80行,通过对夜晚、闪电、雷雨、洪水、骏马、骆驼等的描写,烘托出流亡复仇生活的艰辛与不易,反映出诗人复仇过程中的无奈与痛苦。整个行文看似景象变换万千,实则整个意象因诗人所处的悲惨境地而显得压抑万分。另一方面是诗歌的韵律安排。在诗作中,浊音韵脚往往浑厚大气、奔放豪迈,轻音韵脚则情意绵绵、细腻入微。[4]盖斯的《悬诗》采用浊音J(莱姆)作为韵脚,发出的音较为厚重而豪迈,体现了诗人为父寻仇和复国的决心。

3.意蕴层

“意象”是中国传统美学的一个核心概念。中国传统美学给予“意象”的最一般的规定是“情景交融”。“情”与“景”的统一是审美意象的基本结构。离开主体的“情”,“景”就不能显现,就成了“虚景”;离开客体的“景”,“情”就不能产生,也就成了“虚情”。只有“情”“景”统一,所谓“情不虚情,情皆可景,景非虚景,景总含情”,才能构成审美意象。[5]在《悬诗》所构成的意象中,诗人盖斯内心充斥着国愁家恨,壮志难筹,此为主体的“情”;废墟、旧居等景勾起诗人对以往美好的怀念,此为客体的景。整首诗歌借景抒情,寓情于景,有沙漠中的美景与对旧居故人的回忆,有骏马、巨石与电闪雷鸣所表达的压抑与悲愤,在诗人因亡父亡国而寻仇的背景下,审美意象就生成了,构成了沙漠中古代阿拉伯肯达王国末代王子为父寻仇以求复国的悲壮画卷。[6]

三.《悬诗》意象美的特征

1.美在情景交融

诗人盖斯所在的那个时代是阿拉伯贾希利叶时期,物质贫乏,沙漠上的自然环境相当恶劣。但是,这样的环境和人的生活产生了不可分割的联系之后,沙丘、废墟、羚羊、骆驼、野牛、夜空等自然界的景物就被纳入了诗人的精神世界,成为诗人传情达意的载体。诗人盖斯在《悬诗》中描写自己钻入美丽的欧奈扎的驼轿,诉说与年轻母亲的幽会,描摹暴雨雷电、骏马羚羊和洪流石块,吟唱纵马大漠的豪放和放荡不羁的自由。自然主义倾向的描摹,将诗人往日生活中的快乐尽情展现。但是,写这首诗的时候,诗人已经不是宫中骄淫奢宠的王子,而是国破家亡、四处低头求援,还要被希拉国王追杀的落魄之人[7]。越是写实,越是历历在目,越是恨今日处境,越是映射出诗人此时内心的痛苦与无奈。从回忆中清醒,诗人已泪流满面。眼前的废墟与旧址就是残酷的现实与不可违背的命运的嘲弄,却又无力反抗。[8]诗篇所描摹的玩乐表象下,掩盖的是诗人四处流亡而悲痛悔恨的心。情与景的反差使诗人心中那如刀绞的疼痛喷涌而出:让我们停下来哭泣,在这漫无边际的沙漠里。戴胡里和豪迈里是诗人曾经和亲人们日常生活的地方,而现在却成了废墟。[9]诗人睹物思人,泪如泉涌。那昔日的恋人也不會再回来。诗人的人生里只剩下为父为国的求援与复仇。苦难的命运将诗人一拳击回正道。曾经的浪荡诗人变成了真正的末代王子,充满了勇敢、坚毅的豪侠与骑士精神。盖斯在寻求罗马的庇护与援助无果后,在从罗马返回的途中,悲愤与疲累交加的盖斯因身患天花而长眠于安卡拉城。复国梦成了盖斯的妄想与死亡前的挣扎。诗人这种亦情亦景的写法将情与景巧妙融合,景的变幻莫测喻示着人生的变化无常,也正是他的人生轨迹转折的写照。

2.美在象征意象

象征的手法通常用于抒情类作品,用易于使人产生联想的景象来表现与之相近的情感或思想。走上血亲复仇之路的诗人将自己的感情寓于途中的自然景观,用象征的手法,将苦闷写进了沿途的景物之中。诗人将夜比作黑色的无边幕布,比作奔腾汹涌的巨大海浪。不论是幕布还是海浪,都是对诗人悲苦心境的象征。诗人恐惧这漫漫的夜,却又不愿离开这漫漫的夜。“何时能熬到天明——天明的情景,不会比黑夜更惬意。”[10]满满的压抑感隔着穿越千年、跨越疆域的时空都能嗅得到。夜空本是高耸,但此时的夜幕却如沉重的黑帐压得盖斯无法喘息。没有希望的天亮倒不如蜷缩在夜幕的沉重黑帐之下,至少还有一份安静。绝望也不过如此。盖斯将内心的波涛汹涌全都写进了这些情与景里,寄托了他的追忆、惆怅、留恋、惋惜、决心、勇武与果敢。诗篇也折射出人性的伟大与不屈,以及在面对自然与困境时的不畏。诗人吟唱的是人类共同的感情,情与景同频共振。这种情景交融下构建出的象征意象以一种情感性质的形式揭示世界的某种意义,这种意义全部投入了感性之中,就似盖斯用哭泣、废墟、骏马来喻示他的内心与他所处的逆境那般。这种感性在表现这种意义时非但不逐渐减弱和消失,相反,它变得更加强烈、更加光芒四射。[11]正如盖斯用象征手法对景象进行描摹,并在描摹中留白,从而增强了整个诗篇的美和影响力。

3.美在悲剧意象

这里所说的悲剧指的是审美范畴的悲或悲剧性。朱光潜在《悲剧心理学》中认为现实生活中没有悲剧。因为悲剧是人的行动所造成的。就像盖斯的祖父哈里斯利用波斯国王嘎巴日与希拉国王蒙泽尔不和,谋取希拉国的王权那样。如果没有哈里斯的这些政治上的野心、阴谋与争夺,也就没有后来蒙泽尔在依靠新的波斯国王重新上位希拉国王后,对肯达王国的赶尽杀绝,也就没有被命运摆布而亡的诗人盖斯和他在阿拉伯文学中的绝唱《悬诗》。盖斯在他的时代所遭遇的悲剧同样是审美意象,离不开审美主体,需要人的意识去发现它、唤醒它、点亮它。而恰好,盖斯才华横溢,他成为他所处时代和所处困境的审美主体,他用诗去抒情、去哀嚎、去呼唤。他的诗成了那个时代的写照与例证。也许还有很多如盖斯所遭遇的那样的悲剧,只是没有被发现和点亮而已。

命运是不可抗拒的,是悲剧意象的核心之所在。[12]就如俄狄浦斯王为逃脱命运的安排而做出的选择那样,最终还是掉进了命运的陷阱。悲剧的主角往往不是坏人,而不可抗力造成的恶果却要他来吞下,一切将他推进了命运的漩涡,用尽全力却无法自救。所以盖斯《悬诗》中的情与景,勾画并传递的意象是悲壮的,容易引发读者对诗人的悲悯的情感。没有人不想避开这种悲剧。而这种“避开”就对读者产生了教化作用,从而使读者的心灵得到了净化。同时,盖斯勇于承担国仇家恨,在受到命运的捉弄后,四处求援,力图复国,向读者展现了不畏死亡、不怨天尤人,坚持复国的品质。这种品质也是悲剧英雄震撼人们心灵的地方。悲剧作为一种审美意象,使人在恐惧之中思考并使人趋于成熟、深刻和完整。这也是悲剧作为一种审美意象的美之所在。

综上,诗人善用象征的手法,寓情于景,形成了一种充满异域风情的独特的意象美。诗篇以一句“让我们停下来哭泣”作为开端,奠定了整个诗篇“悲”的基调。在情景交融间,诗人用象征的手法将看似欢快而变幻莫测的景象与内心的悲愤悔恨形成鲜明的对比,以祭奠逝去的亡国、不能复生的父亲、挽不回的爱情,可泣可悲又无奈。本是美景,却似利剑刺穿他的心。复仇之路遥遥无期却含恨而终。在困难与命运面前,这种悲愤与悔恨是人类共有的感情。盖斯的《悬诗》正将这种悲情在情景交融的意象中淋漓尽致地呈现。这就是《悬诗》流传至今的原因。

《悬诗》的意象美使其成为阿拉伯文学在世界文坛中流传至今的经典。这种意象美来自于文明生发的力量,像种子破土而出的张力。盖斯放弃了放浪形骸之外的自由肆意的生活。因失去父亲、失去王国,而瞬间转变为阿拉伯沙漠上寻仇复国的王子。他不惜放弃生命,究竟想要维护的是什么?是人类文明中最基本的血缘关系,是因适应沙漠环境生活需要而发展出的生产关系,即他的部落与王国。不论血缘,还是部落与王国,都已流入盖斯的骨血,刻入他的基因。如果失去血缘关系和生产生活关系,盖斯就失去了生命的精髓,如人没有了脊柱。对盖斯来说,亡父亡国后的他是只剩一尊躯壳的行尸走肉。为父寻仇与复国是来自盖斯生命深处的夙愿与呼喊,是不自觉的力量。而这力量就是文明赋予人的力量。在盖斯最绝望之时,借助盖斯的才华,喷涌而出,以《悬诗》为载体,将一种文明生发中的意象之美娓娓道来,呈现给后来人。

参考文献

[1]〔埃及〕艾哈迈德·爱敏:《阿拉伯伊斯兰文化史(第一册)》,納忠译,2019,第71页。

[2]叶朗:《美在意象》,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第254页。

[3]叶朗:《美在意象——美学基本原理提要》,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9年。

[4]周文巨:《阿拉伯语语言研究》,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2年,第268页。

[5]叶朗:《美在意象》,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第178页。

[6][7]孙健峰:《乌姆鲁勒·盖斯<悬诗>汉译研究》,硕士学位论文,上海外国语大学,2020,第14页。

[8][9][10][11]〔黎巴嫩〕汉納·法胡里:《阿拉伯文学史》,郅傅浩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90,第150-153页。

[12]叶朗:《美在意象——美学基本原理提要》,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9年。

(作者单位:西安外国语大学亚非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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