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吴
依然記得樱花当令时节的那些情景。树端,粉白色的樱花会拢成一团朦胧的烟云,轻盈地浮动在乳白色的日头下;树底,老人坐在花坛上,安静地看护不远处嬉闹的幼童。路人皆行色匆匆,细碎的花瓣落了满地,老人与幼童,仿佛坐标轴上的原点,在无边的春色中,守望着一场永恒。他们的阳光是无限的,从此处流向彼处,川流不息,从不休止,近乎一种无与伦比的自由。
在我更年轻的时候,我总以为自由是一种更宏大的、宽阔的存在,须得以血来抗争。是以,尽管我从未经历过任何重大变故,内心却依然充斥着强烈的毁灭欲,对同学,对父母,对世俗,恨不能与其拼个鱼死网破,玉石俱焚。
后来,年岁渐长,那股与生俱来的破坏欲逐渐冷却、沉寂,取而代之的是各种生活琐事:高昂的房租、堆积的工作、堵塞的水池、腐坏的蔬果……而在芝麻一样多的小事里,对应地,人被切割成无数小份,如凌迟一般,只余下一把伶仃的枯骨。
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在掠夺我们的一切。地铁站里无处不在的广告立牌,电梯里循环播放的洗脑广告,甚至每天走在路上时,两侧的店家都会用大喇叭播放促销讯息……注意力被一而再再而三地分散、抢夺,最后,我们能看到的,仅剩下一米阳光。
年初的时候,我参加了一位长辈的葬礼。那是一个久违的好天气,久雨初晴,葱郁的松柏被风晃动,发出窸窣的声响。亲友们聚集在陵园的广场上,一遍又一遍地讲述这位长辈生前的功德与成就:他一生节俭,即使衣食无忧,依然早出晚归,辛劳工作,直至倒在工作岗位上,结束了自己勤劳的一生……阳光拉长了他们的影子,让他们看起来分外高大。
我跟着大家到坟前上香、磕头,额头贴地,仿佛是要亲吻自己的影子。离开时,被要求跨过一个燃烧的火盆,说是可以烧掉所有的秽气。火盆里,暗黄的纸钱烧成白灰,呈现一种渐渐陷落的明净的空无;而生者站在阳光下,算计这一场葬礼的花费。阳光像流水一般,没过每个人的脚踝、心脏和头顶,没过生与死,没过自由与禁锢,无外乎此。
“如果水要流向我,我拿什么阻截?”人是向往自由的,只是很多时候,我们会忘记什么是自由。我曾在元旦的时候,同朋友一起爬武当山。主峰有一千六百多米高,山顶初雪未融,空气稀薄。站在没有防护栏的高处,本该感到害怕,但莫名地,我感觉到自由。乳白色的阳光自天空倾泻,仿佛是对芸芸众生的一种赐福。
阳光是没有界限的,我希望我也是。
编辑/梁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