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丹
“外婆,我的衣服在哪儿?”
“外婆。我的作业呢?”
“外婆,晚饭做好了吗?”
……
在我眼中,外婆就是我的哆啦A梦,无论我需要什么,她总能毫无悬念地满足我。她可以轻易地在床底找到我的衣服、鞋子,在我凌乱的书包里找到钥匙。
“外婆,外婆!我口渴了!”
没有回答。
哪去了?正被难题困扰的我脑子里像是一锅糨糊。我烦躁地走遍每一个房间,终于在厨房看见了她。
她坐在吱呀作响的土黄色竹椅上。安详地闭着眼睛,睡着了。天花板上有一盏温柔的灯,灯光如水银般倾泻下来,仿佛透明的流水,洒在她的肩上。
她像是坐入黎明,在昏暗的舞台上,只一束温暖的光围绕在她身边。空气中悬浮著舞动的尘埃,仿佛一场雪景。那些雪纷纷扬扬地飘落在她头上,身上。于是她的头发染上风霜,她的脸庞风化出年轮,她的脊背佝偻成弓形。
竹椅旁的茶壶正在烧水。空气中充盈着沸腾的水声,像是风从云端吹来,掠过空旷的原野。
“外婆,外婆!”
她缓缓睁开眼,眼里盛着疲惫。
“想睡了就躺床上去啊。水烧好了。开关会自动关上的。”我略有埋怨。
“不行啊,”她顶着红红的微肿的眼睛轻声说,“我得等着这水开,不然等会冷了。”
她的眼很浑浊,有几丝血丝,有着飘离的内疚,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但在她面前明明我才是孩子,不是吗?
她的眉毛淡淡的,和妈妈的一样,鼻尖上也有一颗痣。仔细看她的脸,我能看到妈妈和我的些许影子。
我身上的一部分血脉也是和她相连着的。我有一种奇异的感觉,此时我跳动着的心脏有一部分是她赋予的。
“嘟——”茶壶的开关关了。
她拖着企鹅般略显笨重的身体,快速而又熟练地将热水倒入热水瓶中。氤氲的雾气让我眼前一片朦胧。
我从来不知道,有个老人会因为怕我喝到冷水而守着水壶等水开。而我常常因为自己心里郁闷而责怪她。
我记得以前去乡下看她,那古朴破旧的老屋,她倚在脱漆的门框上,怀着满眼温柔澄澈的光,目送我们远去的情景,像是定格住的旧照片,清晰地浮现在我眼前。那么温暖的光。那么明亮慈祥的眼睛,现在却布满了尘埃。
我记得后来,我们住到一起,她会因为我喜欢吃饺子而忙活一整天,只为给我包饺子。我记得许多次,她就是在白雾围绕中,揉着软软的面粉团,做出软软糯糯的汤圆、青团等令我魂牵梦萦的美味,而那些白粉沾染上她的发梢就再没有洗去过。
就像不知道风什么时候吹过枝丫,她就是一阵风,虽然看不见,但她就在我身边,她一直在。
我忽然想要抱抱她,这个为我洗衣做饭,对我嘘寒问暖,陪伴我从懵懂到懂事的老人,为我等水开的老人。
有很多话想说,但开口却又寂然无声,无从说起。
“外婆,下次我陪你一起等吧。”最后,我只轻轻地拥住她。
我们的影子紧紧地缠绕在一起。
对不起。
但还好,一切都还来得及。
编辑/胡雅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