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喜明
你見过赌狗吗?不一定见过吧,但是,小小子见过。小小子是谁?他是天桥有名的小乞丐,总在傍晚时去那儿讨饭。早年间的天桥,如开锅的粥——沸沸扬扬。民间艺人像雨后森林里倏然长出的蘑菇,这一堆,那一块。有说拉弹唱的,有杂耍的,有卖狗皮膏药的……
那天傍晚,在天桥一隅,小小子听见有个大个子吆喝:“赌狗喽!”在天桥,有赌残棋的,有斗蟋蟀的,从没见过赌狗的,真稀奇!
小小子来到了大个子的摊前,见他脚边站着一条狼狗,全身一水的黑色,那条又粗又长的尾巴像扫帚般微翘着。摊前有一块皱巴巴的灰白的布,上面写着大大的黑字:赌狗。
小小子说:“你新来的吧?叫什么?”
大个子说:“巴根。”他反问:“你叫啥,是干吗的?”
小小子说:“小小子,要饭的。”
大个子笑笑,从布袋里拿出一块油光光的牛肉干:“来,尝尝。”
小小子和巴根就这样认识了。
很多人围过来,问巴根怎么赌狗。巴根说:“只要能让我的狗摇一下尾巴,我就赔你五个铜子,否则,你输给我一个铜子。”
人们嘁嘁喳喳地议论道:“真没见过不摇尾巴的狗呢!”
小小子有滋有味地嚼着牛肉干,和巴根一起无聊地等待着。一个人叫嚷着“闪开闪开”,扒拉着人群,钻了进来。小小子附耳告诉巴根:“他是个无赖,叫吴大舌头。”
吴大舌头嘴里喷着酒气,摇了摇手里还挂着不少肉丝的牛骨头。吴大舌头把牛骨头伸到狼狗的鼻子底下诱惑着,狼狗使劲地嗅了起来。
吴大舌头把骨头丢给狼狗,说:“给你吃,你得摇尾巴,知道不?”
狼狗“呜呜”地应着,可它只是啃骨头,那尾巴却像粘在屁股上一样,纹丝不动。
吴大舌头生气地叫道:“你别光吃不摇尾巴啊!”
狼狗就是光啃骨头,不摇尾巴,围观的人群咂嘴称奇。
吴大舌头气急败坏地把一个铜子扔到巴根的脚下,说:“真是邪门了,哪有不摇尾巴的狗呢?”他骂骂咧咧、摇摇晃晃地走了。
“闪……开、闪……开!”又见一个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的人挤进来。小小子低声告诉巴根:“他是杀猪的屠夫,赵一刀。”
赵一刀浑身上下透着杀气。他杀过无数的猪,有时也杀牛杀羊杀狗,牲口见了他,就像小鬼见了阎王,哆哆嗦嗦地颤抖。特别是狗,见了他,都吓得浑身像筛糠一般。此人是磕巴,说话费劲儿。他胜券在握地问:“愿赌、服……输不?”
巴根说:“服输!”
赵一刀从腰间抽出一把锋利的杀猪刀,在晚霞的映照下,闪着血红色的光。他在狼狗面前比画着,嘴里吭哧瘪肚地说:“你信……不信,我……宰、宰……了你?”
狼狗在血红色刀子的威逼下,一副蔑视的神色,尾巴仍然一丝不动,只顾着啃它的牛骨头。赵一刀沉不住气,被狼狗激怒了,暴跳如雷地挥舞着杀猪刀,声嘶力竭地叫喊着:“我杀!杀!”
狼狗漫不经心地抬头看了赵一刀一眼,只“汪汪”叫了两声,又继续啃它的牛骨头。
赵一刀如斗败的公鸡,蔫了,他心服口服地说:“我……服了……”他扔给巴根一个铜子,气哼哼地走了。
夕阳落山前,来看赌狗的人已经是里三层外三层。狼狗趴在一边歪着脑袋,眯起了眼睛,似睡非睡。
“闪开!听到没?闪开!”这时,一个手牵一条通身雪白的京巴狗的青年,吆五喝六地挤上前来。
这人是昌盛货行的李大少爷,外号李歪嘴。小小子打招呼说:“李大少爷,请吧!”
李歪嘴的左嘴角微微抽搐着,他说:“老子也玩玩。”说话间,他就把京巴狗牵到狼狗的面前。巴根明白了,那是一条“牙狗”,也就是母狗,是来“色诱”大狼狗的。
京巴狗在狼狗面前摇动着灵巧的小尾巴,扭扭搭搭地在狼狗的屁股后转着、嗅着。而狼狗只是冲京巴狗“汪汪”地打招呼,还是津津有味地啃那已经没有肉丝的牛骨头,尾巴毫无反应,全然不顾身边这条“风情万种”的小母狗。
李歪嘴不相信地摇摇头,说:“我玩的狗够多了,还真没见过不骚性的狗,给你。”李歪嘴扔给巴根一个铜子,心有不甘地站在那儿,琢磨着这条狗。
小小子问巴根:“这狗咋这么邪性,不会摇尾巴?”
巴根告诉小小子,自己有个亲戚,在皇宫专门负责饲养宠物,这条狼狗小时候可是见过慈禧太后的。他买来将它骟了,从根上让它断了“念想”,然后每天进行“不摇尾巴”的训练。摇一次尾巴,就毒打一次;如果不摇,就给予牛羊肉奖励。循序渐进地训练,足足训练了六个年头,总算成功了,能出来赚钱了。
就在两人闲扯时,走来一队兵勇,手持兵器开道,后面是一个身穿蟒袍、头顶花翎的大官人。他威风凛凛地走来,人们立即自觉地闪开道路,都显出诚惶诚恐的样子。
大官人向巴根和小小子看了一眼,又在摊前站了一会儿,然后就向前威武地走去。
突然,小小子尖叫起来:“哎呀呀,快看,狼狗摇尾巴了!”
人们“唰”地望向那狼狗,就见狼狗站在那儿,一个劲儿地摇着尾巴,一副乞怜的嘴脸,望着已经远去的大官人的背影。
巴根诧异了,问小小子:“那个大官人是谁?”小小子摇摇头,人们也都摇摇头。
就见李歪嘴一副见过世面的样子,神气地说:“他老人家你们都不认识?我告诉你们,他是本朝慈禧老佛爷的大内总管,李莲英大人!”
(发稿编辑:陶云韫)